關於蔣、宋結婚初期,坊間流傳許多故事,其中或許不少是穿鑿附會,但大多有事實根據。第一則故事發生在婚後幾星期,夫妻倆就吵架。根據蔣介石的日記,兩人在宋母家度過的耶誕夜「是我過去十年最快樂的一天」。可是,五天之後,日記出現:「我今天非常不快樂和孤單,因為三妹一氣之下走了,那是因為我沒自覺因她的頑固和火爆脾氣而冒起的粗魯反應……。晚上……我就迫不及待想見她。她覺得她生病是因為缺乏個人自由而起。她勸我要改改脾氣,我也答應了。」
美齡表明了她決心保持獨立自主、不是丈夫的附屬品,似乎是這個極端保守的儒家男子和非常不典型的中國新娘兩人之間時起勃谿的原因。一個月之後,她寫信給艾瑪說:她「不認為婚姻應該抹煞一個人的獨立自主。因此之故,我要做我自己,不是將軍之妻。這麼多年來我就是宋美齡,我認為我代表了某個意義,我也預備繼續發展我的獨立自主,保持我的身份。很自然,我丈夫不同意我的看法。他希望我認份當他的妻子;但是,我雖不說,還是決定要代表自己……。我要被承認是個因素(factor),因為我就是我、不是因為我湊巧是他妻子。」
第二個故事是蔣介石在日記裡寫道,美齡一九二八年八月二十五日、即兩人婚後八個多月流產。蔣介石非常關心她,寫下:「她極端痛苦,難以形容。」但是,既無醫生(註1)、又無家人提到美齡有喜;加上蔣介石染過性病,美齡又動輒生病──真病假病、婦科病或其他病──我們很難相信這個事件不是捏造出來的。何況,蔣介石的第二任妻子陳潔如聲稱,他們婚後,蔣介石的醫生已告訴他今後無生育能力——這種事他恐怕絕不會向美齡承認,美齡若是知情,恐怕也不會嫁給他。
所謂的流產意外,歸咎到因為有人企圖行刺蔣介石,美齡受到驚嚇所致——這個故事又涉及美齡信及鬼神,「她相信受到上帝指引……有時候醒著、有時候在夢中」。她對一位朋友(註2)說:她把丈夫留在南京,回上海探視住院療養中的母親。她住在母親隔壁房間。幾天後,蔣介石也到上海,住在她房間隔壁另一寢室。蔣介石抵達當天夜裡,她夢見自己在房間外走廊走著,看到房裡自己一身白衣。有個兇神惡煞般的男子站在她房外,即將開門襲擊她,房裡的她趕緊鎖上門;可是,她還是看得到他。此人舉起雙手,各握一把手槍。她驚聲尖叫,這一叫吵醒蔣介石,他過來叫醒她。
次日上午,宋夫人要女兒和女婿回家。當天夜裡,美齡又做了一個夢。她和母親站在家裡的後花園,拿著一袋麵粉向地上灑一圈白色麵粉。白色麵粉圈中,裊裊出現一位白衣女子;雖然白衣女子形似觀音菩薩,卻一臉奸邪。她說:「我無事不通,可以為妳指點迷津。」看到母親示警的眼色,美齡問幽靈:妳是神、還是鬼?幽靈尖叫隱去,美齡也尖叫出聲。美齡醒過來,發現蔣介石在說夢話。他也醒了,兩人談了幾句,起身走出房間。他擊掌召喚衛士,結果出現兩名衛士、不是平常的一人。他有點納悶,但沒說話。
第三天夜裡美齡又做夢,夢見兩名男子潛身欺近她和蔣介石的寢室,意欲行刺。她尖叫、驚醒,發現蔣介石並沒在床上。她跑到走廊,發現蔣介石和一群警察在講話。警察在上午四點鐘前來敲門拜訪,及時阻止了刺客對他們夫婦的暗殺。兩名蔣介石平素信賴的衛士——現已上了手銬——前來意圖行刺。他們已經一連三夜企圖下手。第一天夜裡,他們已經即將欺近醫院蔣介石寢室門外,卻因她夢中尖叫,吵醒了蔣介石,只好作罷。第二天夜裡,他們又靠近寢室,因蔣介石說夢話而嚇壞,又因他召喚衛士,只好現身。第三天夜裡,其中一名衛士戴帽、並在制服之外罩上風衣,坐計程車到公館與另一名同夥會合。但是司機見其行跡可疑、向車行回報,車行通知警方。美齡因而相信,上帝透過她的奇異夢境,拯救了她們夫妻倆的性命。
第三個故事雖然可能出人命,還好結局尚可。蔣介石、宋結婚後約一個月,兩人回到上海。美齡顯然說服了蔣介石,既然已是中國最重要的人物,可以不必再像一般政府官員那樣,向杜月笙進貢保護費。他倆抵達兩小時後,蔣介石出門辦公。有一輛汽車登門,說奉命來接她去見「姊姊」。美齡在女傭陪伴下出門,但人一直沒到靄齡的家。
蔣介石數小時後回到家,發現她不見了,十分害怕。不過,他也明白「江湖道上規矩是不傷人」,遂打電話給內兄子文。子文再打電話給杜月笙,杜月笙告訴子文,蔣夫人「平安無事;她只帶了一名女傭在上海街上坐車閒逛,這樣很不安全;幸好他的手下發現,把她護送到一處安全的別墅,善加款待,但是她卻很不高興,不吃也不喝東西。」故事又說,杜月笙「歎息委員長太忙了,沒能好好安排自己和夫人的保護措施——在上海這樣的大城市,這是很要不得的缺失。」他建議子文到他家來,「一起安排確保他漂亮妹妹安全的措施,再陪她回到焦急的夫婿身邊。」子文匆匆趕到杜公館,交出保護費。他才得以帶美齡回到蔣介石身邊。
……蔣介石復職後不久,與馮玉祥會商恢復北伐的計劃。蔣介石要親率第一集團軍;馮玉祥負責第二集團軍;山西省主席閻錫山領導第三集團軍;第四集團軍為預備隊,由李宗仁率領。國民革命軍的對手將是少帥張學良的東北軍,以及其他六個將領的部隊。攻勢預定在三個月後,即四月初發動。計劃安排妥當,蔣介石回上海。
沒有人比蔣介石更了解上海的誘惑力。即使日後在蔣介石生命中算是相當重要角色的史迪威,也同意上海是個很危險的城市。這個老古板的美國將軍在一九二二年初次抵達上海時就說:「這個城市很快就可以毀了一個人。在旅館門口搔首弄姿的女郎,使人不能不注意到她們。」蔣介石在校閱部隊後,對隊職官兵下達一道嚴格命令:嚴守紀律、不得惹事生非——別招惹「女郎」、也別碰政治。幾天之後,蔣介石發現約有五十名官兵曾在去年參與中共發起的反洋人暴動,他下令把他們統統就地正法、全部槍斃。這麼雷厲風行執法,目的不只是整飭軍紀,也是因為他要北伐、冒犯不起西方列強,因為他計劃要求他們不再以金錢、武器支援軍閥。他呼應孫中山生前的抱怨,宣稱:「去年中國內戰不休,是因為軍閥接受帝國主義者很大的支援。軍火彈藥源源不絕進入中國。大量金錢秘密貸借給我們敵人……。軍閥反抗革命軍,拉長了此一極為不幸的內戰。」
蔣介石要北伐,需要爭取更多錢支持國民革命軍。他和再度出任財政部長的宋子文對上海銀行家和商界施加壓力,募到約一千五百萬元(註3)。子文說:「我們以令人痛心的大手筆花費把人員和金錢投入戰事,因為我們想以此為最後決戰。」但是,根據《北華捷報》的報導:「我們或許可以猜想得到,宋先生一定很痛心自己在過去幾個月扮演的角色,他對於用費毫無控制,卻要從企業界搾出巨額款項。企業界對此也必然十分厭倦。」然而,回顧起來,對這個題目夙有研究的專家柯博(Parks Coble)可能就不認同;他認為「宋子文以勸諭代替恫嚇,在過程中打造出銀行家和政府之間真正的同盟關係。」
蔣介石忙著各種公務,美齡則嘗試習慣她未曾接觸過的不同生活。雖然據她自己說,她的環境一向「優渥、舒服」,她仍做出大家意想不到的動作,搬到國民革命軍及國民黨中央所座落的總部南京去。美齡是破天荒、首開其例搬到南京住的高官夫人——別人都把家眷安置在上海。美齡是文、武領導人辦晚宴、接待會時的代表女性。「我想,官員們很注意我……但我慢慢就放輕鬆、忘了自己……。他們也開始不把我當女性、而當做是他們中之一員。」她也陪著蔣介石到處旅行。
「直到結婚之前,我從來沒住過那麼中式環境的空間。婚後我陪著委員長到各戰場,睡茅草屋、火車站或任何能找到的棲身處所。」
她說:「當時的南京不過是個小鄉下,只有一條所謂的大街……即使街道也很窄,兩輛汽車迎面相會,其中之一必須後退到另一條側街,才能讓對方先通過。房子都很原始、冷、不舒服。」美齡的評語,美國大使館助理海軍武官馬克修頗有同感。日後出任遠東情報頭子的馬克修說:「城裡沒有自來水或下水道系統。吹毛求疵的葡萄牙公使……抱怨說,他在南京要洗個澡,都得用瓶裝礦泉水。」
從上海有蒸氣供暖的華廈搬到南京冷冰冰的政府官舍,美齡似乎甘之若飴,承擔起領導人妻子的角色,主持黃埔軍校師生口裡的勵志社。勵志社原本是個年輕軍官接受政治教育的俱樂部。美齡在南京設立一個集會所,類似中式的軍官俱樂部——下了班後沒事幹的軍官可以在此放輕鬆、聽音樂、學畫,同時還可以幫助黨部製作宣傳海報。可是,在裡面他們不准吸菸、喝酒。美齡從基督教青年會找來黃仁霖擔任勵志社總幹事。
黃仁霖說:「原先只是一棟小小的矮房子,座落在一堆破舊房子當中。附近就是基督教青年會那棟漂亮的新會所。我承認留在基督教青年會的誘惑很大……但是我還是同意接任新職……。許多軍校幹部對我們有成見,認為勵志社是一種新的外國宣傳方式,隱藏著要強迫他們改信基督教的用心。我走在路上,他們會朝我丟東西……。但是,慢慢地,他們開始喜歡進來,利用設施。現在,所有的軍官都加入了。」
這些軍人並沒錯——勵志社是道道地地的新式宣傳工具,不過不是外來、而是本土的,企圖把革命推到軍官的心靈之中。蔣介石追求一位有錢有勢的妻室,得到一位兼具構想和精力的女性。
【註1】根據狄隆(Thomas Delong)說法,醫生告訴美齡,她並沒懷孕。
【註2】這位朋友是美國作家歐士樂(Fulton Oursler),主要以寫作基督宗教題材出名。
【註3】中國錢一千五百萬元在一九二八年相當一千六十五萬美元,以今天幣值計算約為一億三千三百八十五萬七千美元。
── 摘自《宋美齡新傳──風華絕代一夫人》第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