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家與畫 名人談蛹之生 精采試閱
蛹之生3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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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年就這樣飛過去了,對我而言整個時代像是繞了一個很大的一圈,彷彿又回到最初的那個起點上。回頭看三十年前的社會和當時年輕人,會覺得很蠢,卻很純。可是三十年後的社會經過了驚天動地的改變後,卻還是覺得很蠢,可惜的是,已經不純了。

  三十年後再回頭看自己的第一本書《蛹之生》,我想這樣介紹它:「這是一本描寫那個很蠢卻很純的時代大學生尋找自我和愛情的小說集。」如果要用更現代的語彙來形容的話,那就是「純愛•熱血•勵志」。其中有很多篇小說都很適合改編成目前最流行的純愛風偶像劇,不過劇中的男女主角除了談情說愛之外,還喜歡談科學、哲學和國家大事。

  《蛹之生》重新改版發行過三次,也換過四次不同的封面,如果要回顧這三十年整個時代的改變,或許可以從封面的改變說起。

  就像很多小人物一夕之間莫名其妙的發了一樣,《蛹之生》也有一個很曲折的小故事。在那個像現在一樣不景氣的年代,我捧著自己發表過的十五萬字的小說去找一些出版社探尋是否有出版的可能,千篇一律的回答都是:「現在連很有名的作家的書都賣不掉,像你這樣的新人就更沒機會了。」當時只有一個人相信我的書很有機會,就是當時還在中央日報社當編輯的陳先生,他常常把讀者的信轉給我,常常有人打電話問他何時出書的消息。於是我又試著把一封封的讀者來信貼在一大本剪貼簿上,等願意出版的人。

  我的大學同學們還想為我成立一個募款專案,大家湊一湊,自己來出版。後來是一位比我低一屆的生物系同學張雲騰因為印系刊的關係認識一家製版印刷公司,因為太久沒出書快要被吊銷出版執照,正想找一本小書來應付一下,於是我機會便來了。這家只出過幾本書的小公司有一個氣派的名字:「文豪」。為了慶祝第一次出書,我請爸爸題字,並且拜託爸爸的莫逆之交畫家陳庭詩先生為這本書免費提供一幅畫當封面,因為他們是影響我童年最多的兩個大人。陳伯伯果然很慷慨的送了我一幅畫當成是封面,那是他的《日與夜》系列之一。可是謝老闆為了節省成本,用套色的方式處理這幅畫,原本深沉的暗紅色被套成鮮橘色,原本版畫上的自然拓印也被他動手點了很多黑點。為了達成出書的願望,我只得忍氣吞聲的接受,對陳伯伯的善意感到十分無奈和內咎。

  《蛹之生》出版後洛陽紙貴,短短的時間加印了無數次,全台各地紛紛出現盜版書。高興之餘我建議謝老闆成立文豪小說獎,回饋文壇,卻忘了建議謝老闆重新還給畫家作品原本的面貌。後來陳伯伯寫了一封很長的信辱罵爸爸沒有監督自己的孩子,使他的作品蒙羞。爸爸被老朋友羞辱,回信怪他為什麼要和小孩子計較,也不同情時下年輕人的處境艱困。兩個莫逆之交的老朋友為了我的書封面,竟然翻臉宣布正式絕交。

  老闆決定換個封面,他找來了他的畫家朋友李中堅也畫了一個非常鮮豔的圓當封面,後來這本書繼續暢銷著,十三年之間陸續印了五十三版。讀者買到的大部分都是這個鮮豔的封面。原本那個蒙羞的封面就在人間漸漸蒸發了。

  這十三年間我的人生轉變很大,結婚、生子、出國、改行當電影公務員,和文學漸行漸遠。也就在這段期間,台灣的出版業如雨後春筍般蓬勃,書的連鎖店誕生,也開始有了暢銷排行榜。新起的作家在新的行銷策略和包裝下拍沙龍照,被當成偶像明星。《蛹之生》依舊以不變應萬變的姿態,用原來樸素的模樣被放在書店角落。

  十三年後,《蛹之生》和我的其他小說、散文找到了新的家「小說館」,這是遠流出版社新的系列。新的封面設計者陳栩椿給了《蛹之生》一個很灰暗的外貌,黑黑的天空藍藍的地面,只有書名是用紅黃綠橘組成。我很納悶為什麼?不過我也沒多問,也許有它的道理吧。一直到最近才發現,他可能是讀到了《蛹之生》裡馮青青的那幅畫「蛹之死」後得到的靈感。

  為了讓自己的書適應新的時代,不要太厚嚇走讀者,於是和當時的主編陳雨航討論,他建議減少五篇,於是我就決定拿掉〈家教這一行〉、〈財迷〉、〈陳嫂的煩惱〉、〈大義滅親記〉和〈笛。沙鷗〉,同時寫了一篇「用今日的我來批判昨天的我」的序:〈事情並不是這樣的〉。在序中提到有一個曾經把《蛹之生》當成聖經讀的留學生在成為企業家之後的某一天,來我的辦公室找我,他想告訴我他的幻滅和成長。他覺得我是一個熱情又單純的人,只是被那個很愚蠢的時代給欺騙了。我安慰他說不用擔心,人總是會長大的,我知道自己未來的道路。我拒絕和當時的流行妥協,選擇了誠實面對讀者,也不再放那張比本人英俊的照片。我對所有的包裝和行銷感到不耐煩,希望讀者能因為愛這本書的本身而購買。

  果然在重出《蛹之生》之後,我也告別了原本上下班的電影公務員生涯,回歸家庭過著半隱居的生活。我的心情正像那個新的封面,黑黑的天,藍藍的地,只有內心深處偶爾有點繽紛。

  那是一個大動盪時代的開端。我安靜的陪著孩子畫童話,陪著他們慢慢長大,也寫了不少關於親子相處的書,我不想被時代的浪潮衝擊倒地,我只想躲遠一點。我看著電視上佔領中正紀念堂的大學生們唱著歌,聽著外面遊行隊伍的吶喊。忽然聽到一個在廣場的學生領袖對著記者說,有一本書深深的影響了她,那本書叫做「蛹之生」。

  我看著學生領袖那張清純的臉和充滿希望的眼神,有一種說不出的安慰。我覺得自己的書至少還給了下一代熱情和理想,我默默期待著我們下一代會有一個更好的未來。

  時代就像一個快速墜落的自由落體,吵吵鬧鬧的又過了八年,《蛹之生》在又印了二十二版之後有了新的故事。那時候遠流來了一個充滿戰鬥力的主管楊淑慧,她決定換一個新的封面,重新包裝。內容沒變,還是少五篇,但是字體變大,書變厚,並且放回一張仰望天空的照片,放在一個新推出的「風格館」系列中。這次的封面設計者是一個童話繪本作家陳璐茜,她給了這本書一種童話夢幻的感覺。或許是想重新給這本書一個新的定位,編輯和企劃們討論出一個這樣的文案:

  「如果你膩煩了村上春樹筆下的新宿街道、一塵不染的廚房、知更鳥巢雞尾酒、羊男、或是寂寞哀傷的性交。願不願意,回頭重新細細品嘗小野?小野的青春哀歌,小野受傷的童話,小野筆下的台北,那些我們身邊,更孤獨、更自虐、更徬徨其畸零的人心。」

  我的書怎麼會和村上春樹有聯想呢?真是天才啊。當時我真的笑了起來。不過就像每一次換上的新封面一樣,我都不會有太多的意見,何況這次的封面終於有了一隻蝴蝶,至少和「蛹」有點關係了。

  不過或許是更年輕的讀者們習慣了我寫的那些輕鬆的親子散文和青少年小說,這本古老的《蛹之生》就真的變成了一個受傷的童話了。

  就在我以為古老的、受了傷的童話早已經被遺忘的時候,卻又在許多場合聽到別人提起這本書中的故事,而且那些場合多少都有些戲劇性。像幾年前我又重回電視公司上班時,規定要參加公司舉辦每個月一次的名人演講會。有一回台上的教授說著一些關於公司經營的道理,忽然提到《蛹之生》裡的一篇小說〈遺傳〉,他說有一個年輕人一直看輕自己,覺得自己的遺傳基因不好,由於他提到了我的名字,就有同事告訴他說,你說的那個作家現在就在台下。教授笑了起來,略略尷尬的說那就請作者把故事說下去吧。我搖搖手說:「喔,我也忘了呢。」

  後來又在一次搭捷運時聽到一個媽媽對她的孩子提起〈周的眼淚〉,說那個故事是關於誠實,她開始講著故事,後來發現了我就站在她的後面,當她覺得我有些「面熟」時我就下車了。當車子開動時,她還一直望著我,我向她微笑揮手。

  還有一個年輕的男老師告訴我說,他的成長受到《蛹之生》的影響很大,所以他已經建議學校要求每個學生在畢業前一定要看過《蛹之生》。他提到《蛹之生》裡的文章時,說的竟然是我早已經刪掉的那一篇〈笛。沙鷗〉。「還有一篇是說很想賺錢的財迷,也很有趣。」他說的那一篇也是後來被我刪掉的。原來他讀到的是十七年以前的舊版本,可是他的話卻深深感動了我。我望著這個有些害羞的老師,想著或許我們都是同類吧。於是我默默的告訴自己,就為了他說的話,希望有一天可以把刪掉的五篇文章再補回去。

  如果可以有這樣一天。我期待著,但是不敢主動要求出版社。

  可是我終於等到了這一天。那天下午,我的電子信箱裡躺著一封陌生的編輯曾淑正的信,說她們決定要重新出版《蛹之生》,並且放在一個新的書系「綠蠹魚」中,並且詢問我是否願意重寫一個新的序,因為上一篇序是十七年前的。

  我掩飾著內心的狂喜,就像三十年前的新人終於得到一次出版的機會的心情,我假裝很不在意的,淡淡的回信說,我「很願意」重新寫一篇序,也希望把刪掉的五篇文章再放回去。然後我又說了一個三十年前的封面故事,故事中的三個大人早已不在人間。我提醒淑正說,《蛹之生》正好「三十週年」,就像遠流出版社一樣,然後,我希望紀念版的封面能換回三十年前的那一幅畫,還它一個本來的面貌。

  一切都在我的期待下進行著。我把陳庭詩先生的那幅畫《日與夜》從頂樓抬了下來,那一天遠流出版社來了很多人,把小小的客廳擠得滿滿的像在辦喜事。攝影師和他的助理花了一個上午的時間拍照。我坐在那一幅曾經讓兩個莫逆之交翻臉的畫旁,靜靜的想著自己曾經被他們愛護的幸運。

  三十年,繞了一大圈,我終於「主動的」讓我的第一本書回到當時自己所希望的樣子。雖然聽起來只是一個並不算奢侈的願望,竟然花了三十年。

  我想把這本紀念版的《蛹之生》獻給曾經為這幅畫翻臉的兩個大人,爸爸和陳庭詩先生(不過後來他們很快又像小孩般的合好如初了),也藉此機會感謝這三十年來幫著我出版、設計、行銷、包裝的朋友們,還有很多很多的讀者。

  還有,感謝這回遇到的一流校對,她竟然找出了這本書三十年來都沒被發現的錯字。一切都是天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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