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以為古老的、受了傷的童話早已經被遺忘的時候,卻又在許多場合聽到別人提起這本書中的故事,而且那些場合多少都有些戲劇性。像幾年前我又重回電視公司上班時,規定要參加公司舉辦每個月一次的名人演講會。有一回台上的教授說著一些關於公司經營的道理,忽然提到《蛹之生》裡的一篇小說〈遺傳〉,他說有一個年輕人一直看輕自己,覺得自己的遺傳基因不好,由於他提到了我的名字,就有同事告訴他說,你說的那個作家現在就在台下。教授笑了起來,略略尷尬的說那就請作者把故事說下去吧。我搖搖手說:「喔,我也忘了呢。」
後來又在一次搭捷運時聽到一個媽媽對她的孩子提起〈周的眼淚〉,說那個故事是關於誠實,她開始講著故事,後來發現了我就站在她的後面,當她覺得我有些「面熟」時我就下車了。當車子開動時,她還一直望著我,我向她微笑揮手。
還有一個年輕的男老師告訴我說,他的成長受到《蛹之生》的影響很大,所以他已經建議學校要求每個學生在畢業前一定要看過《蛹之生》。他提到《蛹之生》裡的文章時,說的竟然是我早已經刪掉的那一篇〈笛。沙鷗〉。「還有一篇是說很想賺錢的財迷,也很有趣。」他說的那一篇也是後來被我刪掉的。原來他讀到的是十七年以前的舊版本,可是他的話卻深深感動了我。我望著這個有些害羞的老師,想著或許我們都是同類吧。於是我默默的告訴自己,就為了他說的話,希望有一天可以把刪掉的五篇文章再補回去。
如果可以有這樣一天。我期待著,但是不敢主動要求出版社。
可是我終於等到了這一天。那天下午,我的電子信箱裡躺著一封陌生的編輯曾淑正的信,說她們決定要重新出版《蛹之生》,並且放在一個新的書系「綠蠹魚」中,並且詢問我是否願意重寫一個新的序,因為上一篇序是十七年前的。
我掩飾著內心的狂喜,就像三十年前的新人終於得到一次出版的機會的心情,我假裝很不在意的,淡淡的回信說,我「很願意」重新寫一篇序,也希望把刪掉的五篇文章再放回去。然後我又說了一個三十年前的封面故事,故事中的三個大人早已不在人間。我提醒淑正說,《蛹之生》正好「三十週年」,就像遠流出版社一樣,然後,我希望紀念版的封面能換回三十年前的那一幅畫,還它一個本來的面貌。
一切都在我的期待下進行著。我把陳庭詩先生的那幅畫《日與夜》從頂樓抬了下來,那一天遠流出版社來了很多人,把小小的客廳擠得滿滿的像在辦喜事。攝影師和他的助理花了一個上午的時間拍照。我坐在那一幅曾經讓兩個莫逆之交翻臉的畫旁,靜靜的想著自己曾經被他們愛護的幸運。
三十年,繞了一大圈,我終於「主動的」讓我的第一本書回到當時自己所希望的樣子。雖然聽起來只是一個並不算奢侈的願望,竟然花了三十年。
我想把這本紀念版的《蛹之生》獻給曾經為這幅畫翻臉的兩個大人,爸爸和陳庭詩先生(不過後來他們很快又像小孩般的合好如初了),也藉此機會感謝這三十年來幫著我出版、設計、行銷、包裝的朋友們,還有很多很多的讀者。
還有,感謝這回遇到的一流校對,她竟然找出了這本書三十年來都沒被發現的錯字。一切都是天意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