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德克族如何傳述「洪水」的故事？

◎郭明正（屬於賽德克族德固達雅群，族名叫 Dakis Pawan）

　　答｝在人類歷史中，洪水的傳說故事或屬廣為流傳的故事之一，我較熟悉的是記載於《舊約聖經•創世記》中的「諾亞方舟」典故。因此，二十年前我踏上學習本族歷史文化之旅後，向德固達雅群族老學習、請益期間，初次由族老的口述聽得「洪水的故事」時，誤認他們已受到基督宗教信仰的影響，以為他們所說的是《聖經》諾亞方舟的故事，也就不以為意。

　　我的「學習之旅」持續著，邁入第三年之際，拜訪了高德明（Siyac Nabu）族老，他是賽德克族優秀的基督長老教會牧師，是我自幼景仰、尊敬的長輩。他談到洪水的故事及「靈魂不滅」的生命觀時，對我說：「Dakis, isu ga qnuuqu wa, uxe kari patis seysyo ka kiya, kari naq hniti rudan ta cbeyo.」（Dakis，這你就錯了，那不是《聖經》裡的話語，那是我們祖先的遺訓。）接著他又說：「Klaun su mesa boksi ku ka yaku duri han, uxe ka mkmhemuc ta rmengo.」（你也知道我是牧師，話我們不能隨便亂說。）

　　經高牧師的一番教誨與指導之後，我才恍然大悟，愧疚不已，也趕緊折回到曾教導我的族老面前，重新記錄德固達雅群「洪水的故事」，以及「靈魂不滅」的生命觀。由這個經驗，我深刻體認到不能因為「自認知道」，而對任何事採取預設立場。

　　族老們對「洪水的故事」是這麼說的：

　　相傳有一天，那已不知是多久以前的事了……當時連續下了好幾天的滂沱大雨，部落的族人無法出去工作或狩獵，哪知附近溪流暴漲，潮水竟逐漸往部落淹過來。經部落耆老及領導人緊急商議之後，決定帶領部落族人撤離，往高山避難；除揹著應急的食物之外，也有人捧雞趕豬地逃難，最後聚集在最高的 Dgiyaq Rqeda【註1】山頂上。那時除此方寸之地以外，世間已成汪洋一片。後來雖然雨停了，洪水依舊不退，一群人杵在山頂上，有限的食物終有吃完的一天，於是耆老們與領導人共同商討退水的方法。

　　首先他們將一對雞仔（rodux giyas）【註2】妝扮起來，把牠們打扮得光鮮亮麗之後，雙雙投入已成汪洋般的大洪水中；然而過了一夜，卻不見洪水退去的跡象。接著，他們選了一對也是未曾交配過的中豬，妝扮之後一樣投入大洪水中；隔日，洪水依然未退。

　　沮喪之餘，他們認為沒得到 Utux【註3】的寬宥，於是決議徵求在場青年男女的意願，詢問：「有誰願意奉獻自己，為族解厄，綿延族運？」後來，青年男女們自主地共同推薦在場最美麗、最強健的一對男女，這對男女青年也表達了他們真誠為族赴義的心願。族人們以結婚的規格為他們妝扮得亮麗奪目，在大家萬般的祈望之下，目送這一對「璧人」乘上賽德克族的圓箕，緩緩地划入茫茫洪水中。留在山頂上的族人眼看他們幾乎變成一小點，即將消失於廣闊的洪水水面之時，突然聽到傳到了「Wuq~Wuq~」之聲響，洪水開始退潮；此時，遠處悠悠傳來賽德克族口簧琴的彈奏聲……

　　洪水退盡後，山頂上的族人們興奮地攜幼扶老結伴下山，直往部落行進。走到部落遺址的近郊處，竟然有一對頭髮泛白的老夫婦好整以暇地在曬魚蝦。族人驚奇問道：「你們沒到山頂上避洪水嗎？」老公公回答說：「洪水氾濫時，我們夫妻倆就地以圓箕覆蓋，逃過這次的災難。

【註1】Dgiyaq Rqeda 指的是今日中央山脈的能高北峰。有趣的是，族老所指的避難山頭，常會因所居部落的不同而有所差異，例如仁愛鄉眉溪部落的族老認為是今日埔里附近的守城大山，甚至有族老於訪談中反問我：「臺灣哪座山最高？」

【註3】Utux 在賽德克語有「神、鬼、神明、鬼魂」之意。

——摘自《又見真相：賽德克族與霧社事件》第二章「賽德克族的歷史與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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