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鑑38餓死宮城》精彩內容
柏楊版/資治通鑑 六世紀‧四○年代‧五四八年 五四八年戊辰 南梁‧太清二年(越帝國皇帝李賁天德五年) 東魏‧武定六年(南梁帝國皇帝蕭正德正平元年) 西魏‧大統十四年 1春季,正月七日,東魏帝國(首都鄴城【河北省臨漳縣西南鄴鎮】)中央駐東南方特遣政府總監(東南道行台)慕容紹宗,指揮精銳騎兵五千人,夾攻據守渦陽(安徽省蒙城縣)的侯景。侯景欺騙他的部眾說:「你們的家屬,已被高澄(東魏最高統帥)屠殺!」部眾相信,慕容紹宗在陣前遙遙呼喊:「各位的家屬全都完整,你們如果回歸,官位功勳,原封不動。」摘下鐵盔,披散頭髮,面向北斗,向神靈發誓他的話句句真實。侯景的部眾本來不高興南下,於是將領暴顯等,各率他們的軍隊,向慕容紹宗投降。侯景兵團霎時間崩潰,拚命北奔,企圖渡過渦水(淮河支流,流經安徽省蒙城縣北),回歸東魏帝國,死屍堆積,渦水受到阻塞,水不能流。侯景率最親信的幾個心腹將領,騎馬從硤石(安徽省鳳台縣西南淮河北岸),渡淮河南下,收容逃亡無主的殘兵敗將,好不容易集結步騎兵八百人,繼續前進,經過一個小城,城中人在城牆上詬罵說:「瘸子(侯景右腿稍短),你打算幹什麼?」侯景大怒,攻陷小城,誅殺詬罵他的人,然後離去。日夜不停行軍,東魏帝國的追擊部隊,不敢進逼。侯景派人告訴慕容紹宗說:「我如果被消滅,你還有什麼用處?」慕容紹宗遂讓侯景逃走。 柏楊曰: 中國政治有一種傳統:當帝王們取得政權,並肯定政權已沒有危險時,總是屠殺功臣。從盤古先生開天闢地,直到二十世紀,很少例外。不過二十世紀屠殺功臣的,已不是帝王,而是領袖。 所以,有頭腦的功臣都了解,要想保護自己的性命和榮華富貴,唯一的辦法就是要培養敵人,保持彼此的安全互動。結果,苦的是人民。 2正月九日,南梁帝國(首都建康【江蘇省南京市】)政府擢升國務院執行長(尚書僕射)謝舉,當國務院總理(尚書令);代理國務院文官部長(守吏部尚書)王克,當國務院執行長(僕射)。 正月十二日,豫州(州政府設懸瓠【河南省汝南縣】)州長(刺史)羊鴉仁,因東魏追擊侯景的大軍,逐漸逼近,聲稱糧秣不繼,遂放棄州城懸瓠(河南省汝南縣),回到義陽(河南省信陽市)。殷州(州政府設項城【河南省沉丘縣】)州長(刺史)羊思達,也放棄州城項城,逃走。東魏大軍重新占領二城。南梁帝(一任武帝)蕭衍(本年八十五歲)大為震怒,斥責羊鴉仁,羊鴉仁恐懼,奏稱當限期把失地收回,遂沿淮河駐屯(不敢回義陽【河南省信陽市】)。 侯景在渦陽(安徽省蒙城縣)崩潰,率領殘兵敗將,向南逃亡,不知道投奔何方。當時,鄱陽王蕭範,新被任命當南豫州(州政府設壽陽【安徽省壽縣】)州長(刺史),還沒有到任(蕭範於去年【五四七】接蕭淵明遺缺)。馬頭(安徽省懷遠縣南馬城)駐軍司令(戍主)劉神茂,一直被總部執行官(監州事)韋黯排斥,當他聽到侯景率軍抵達時,特別迎上去拜訪,侯景問說:「壽陽(安徽省壽縣)距這裡不遠,城池險要堅固,我打算前往投靠,韋黯會不會收留?」劉神茂說:「韋黯雖然據守州城(壽陽),但他的職務不過代理。大王如果率軍抵達城外,他一定出城迎接,乘勢把他逮捕,可以成功大事。奪取城池之後,再相機報告中央,中央政府慶幸大王脫險南歸,一定不會責備。」侯景握住劉神茂的手,激動說:「是上天引導我!」劉神茂請求率步騎兵一百人,先行出發,作為嚮導。 正月二十日,侯景於夜間抵達壽陽(安徽省壽縣)城下,韋黯以為盜賊攻城,召集軍隊,全副武裝,登城戒備。侯景派使節告訴韋黯:「河南王(侯景)前方失利,投奔本城,請快快開門!」韋黯說:「我沒有接到皇上(蕭衍)詔書,不敢聽從大王(侯景)命令。」侯景對劉神茂說:「事情看來不能如意。」劉神茂說:「韋黯懦弱而又頭腦簡單,可以說服。」乃派壽陽(安徽省壽縣)人徐思玉進城,晉見韋黯,說:「中央對河南王(侯景),十分重視,閣下知道得非常清楚。而今戰場失敗,撤退到這裡,你為什麼不接受?」韋黯說:「我接到的命令,只是保衛城池。河南王(侯景)自己打敗仗,跟我有什麼相干?」徐思玉說:「國家把邊疆重鎮,託付給你,你卻不肯開門,如果魏國(東魏帝國)追兵來到,河南王(侯景)被殺,你怎麼能單獨不死?即令不死,你又有什麼面目去見皇上(蕭衍)!」韋黯認為有理。徐思玉出來報告侯景,侯景大為興奮說:「救我一命的,是你!」 正月二十一日,韋黯大開城門,歡迎侯景。侯景進城後,派他的將領分別把守四面城門,對韋黯盤問斥責,態度凶惡,打算把韋黯斬首,在暴跳了一陣之後,侯景鼓掌大笑,擺設酒席,款待韋黯,飲酒取樂,盡歡而散。韋黯,是韋叡的兒子(韋叡,參考五○○年十月)。 南梁政府聽到侯景戰敗消息,還沒有詳細的報告,有人說:「侯景跟他的將士,一同陣亡。」政府上下,一片憂慮。總監督長(侍中)、太子宮總管(太子詹事)何敬容,前往東宮(太子宮),太子蕭綱說:「淮北(淮河以北)傳來進一步的情報,侯景可能逃出一命,不像外邊傳說的已經死亡。」何敬容說:「如果侯景死了,才真正是帝國的洪福。」蕭綱臉色大變,問他緣故,何敬容說:「侯景是一個反覆無常的叛徒,終於有一天要把帝國搞亂。」蕭綱在太子宮玄圃(自南齊帝國以來,太子宮設「玄圃」殿堂,作為聚會之所,參考四八○年十二月),親自向他的賓客和部屬,講解老子、莊子。何敬容對皇家圖書館國史編撰見習官(秘書省撰史學士)吳孜說:「從前,晉王朝崇拜玄虛清淡,使中原沉淪胡羯蠻族之手(參考四世紀○○年代至五世紀三○年代)。而今,皇太子(蕭綱)又是這個模樣,長江以南,莫非也要淪落到蠻族之手!」 正月二十二日,河南王侯景派儀同三司(宰相級)于子悅,快馬進京(首都建康),報告戰敗消息,請求貶官削爵;南梁帝蕭衍用措辭溫和的詔書,拒絕他的請求。侯景於是請求補給,蕭衍因侯景剛剛受到挫折,不忍心調他離開壽陽(安徽省壽縣)到別處駐紮。 正月二十三日,正式任命侯景當南豫州(州政府設壽陽【安徽省壽縣】)全權州長(牧),其他官銜,仍繼續保持。而另行任命鄱陽王蕭範當合州(州政府設合肥【安徽省合肥市】)州長(刺史),鎮守合肥。高級資政官(光大夫)蕭介上疏反對,說:「我聽說侯景在渦陽(安徽省蒙城縣)打了敗仗,單人匹馬,逃出一命,陛下不檢討他從前造成的災禍,反而下詔收容。我曾經聽說,凶暴的人,性情永不會改變。只要是罪惡,到什麼地方都是罪惡。從前,呂布格殺丁原(參考一八九年八月二十八日),事奉董卓,而終於刺死董卓(參考一九二年四月),流落成為盜賊;劉牢之出賣王恭,歸附晉政府,而終於背叛晉政府,促使桓玄做出妖孽之事(參考三九八年九月、四叁二年三月)。為什麼如此?只因狼崽一生下來,就有野性,永不可能馴順。我們可用養老虎作為比喻,老虎一旦飢餓,一定發生吃人災禍。侯景凶暴狡獪,受高歡的庇護提拔,官位高到宰相,責任大到主持地方政府。然而,高歡墳墓上的泥土還沒有乾燥,侯景就立刻翻臉,反咬一口。只因兵力不夠,首先投靠關西(西魏帝國)求救;宇文泰不肯收容,所以才再投靠我們(參考去年【五四七】五月及六月)。前些日子,陛下所以像江海一樣,不嫌棄小河小溪(李斯上書嬴政語,參考前二三七年),正是要使侯景像移民區(屬國)所安置的外國降人一樣。兩漢王朝政府,就是利用他們討伐匈奴,希望獲得一次戰場勝利而已(西漢王朝設置移民區,參考前八九年六月)。如今,侯景全軍覆沒,而又喪失他所呈獻的土地,不過是邊境上一個普通居民,陛下喜愛一個居民而竟放棄盟邦(指東魏帝國)!如果仍然期待他有再度振奮的時刻,重建反敗為勝的機會,我暗中認為:侯景絕對不是亂世盡節的忠臣。他拋棄祖國故鄉,輕鬆得好像脫下木屐;背叛君王雙親,容易得如同丟掉一顆芥子;又怎麼能知道敬慕陛下的神聖品德,成為江淮間(南梁帝國)的純真臣屬!事情十分明顯,沒有一點疑惑。我年紀老邁,又有病在身,本不應再談論政府措施,可是,囊臨死,仍有興築郢城(湖北省江陵縣)的一片忠心(左傳〈前五五九年〉:楚王國宰相【令尹】囊,行將逝世,遺囑吩咐繼承人庚,一定要興築首都郢城的城牆。正人君子稱讚囊忠義,雖死不忘國家);史魚臨死,有用屍體規勸國君的節操(參考一二六年八月註)。我身為皇族疏遠的一份子,怎敢忘記劉向那份苦心(劉向事,參考前二三年四月)。」蕭衍對蕭介的忠誠,感動嘆息,但不能接受他的建議。蕭介,是蕭思話的孫兒(蕭思話,參考四三一年二月。蕭衍、蕭介,同十三世祖)。 3正月二十七日,東魏帝國最高統帥(大將軍)高澄,自基地晉陽(山西省太原市)前往首都鄴城(河北省臨漳縣西南鄴鎮)朝見。 4西魏帝國(首都長安【陝西省西安市】)政府任命開府儀同三司(宰相級)趙貴當最高監察長(司空)。 皇帝(【西】十六任文帝)元寶炬(本年四十二歲)的皇孫誕生,大赦。 5二月,東魏帝國誅殺南兗州(州政府設譙城【安徽省亳州市】)州長(刺史)石長宣;石長宣,是侯景的黨羽。其他受侯景裹脅的人,一律赦免。 東魏遠征軍既克復懸瓠(河南省汝南縣)、項城(河南省沉丘縣),完全恢復侯景叛國前的版圖(侯景以十三州背叛,參考去年【五三七】正月)。最高統帥(大將軍)高澄,不斷寫信給南梁帝國政府,要求恢復舊日盟好,南梁政府一直拒絕。高澄對俘虜貞陽侯蕭淵明說(蕭淵明被俘事,參考去年【五四七】十一月):「先王(高歡)跟你們主上(蕭衍),親愛和睦,有十餘年,聽說你們主上(蕭衍)向佛祖禱告辭中,常說:祝福魏國皇帝(東魏帝元善見),以及先王(高歡)!這是貴國君王(蕭衍)真情厚意(南梁及東魏兩國往來的國書中,互相祝福,參考五四四年十一月)。想不到一朝誤會,引起今天這種紛擾。我們深知不是出於貴國主上(蕭衍)本心,而是侯景從中挑撥煽動!最好的方案是,兩國都派出使節,互相諮詢討論。如果貴國主上(蕭衍)不忘往日情誼,我也不敢忘先王(高歡)意志,留在我國的貴國人士,都可以送回,連侯景的家屬,也一同送回。」蕭淵明遂派傳令員(省事)夏侯僧辯南下,把奏章送呈蕭衍,說:「勃海王(高澄)是一位寬厚長者,如果能夠和解,他答應送我回國。」蕭衍看到奏章,涕淚橫流,跟文武百官討論。首都西區衛戍司令(右衛將軍)朱异、總監察官(御史中丞)張綰等,都說:「使盜賊安靜,人民休息,和解最好。」只農林部長(司農卿)傅岐一個人反對,說:「高澄有什麼理由,要求和解?當然是一個反間之計,所以才允許貞陽侯(蕭淵明)派遣使節,目的只在激起侯景猜疑。侯景如果失去安全感,一定闖出大禍。我們答應和解,正跳進高澄圈套!」但朱异等堅持主張應接受和解,而蕭衍也對戰爭感到厭倦,於是採納朱异的意見,寫回信給蕭淵明說:「知道最高統帥(高澄)待你不薄,看了你的奏章,十分安慰,當另行派人,重建兩國親善友誼。」 夏侯僧辯由南梁帝國北返,經過壽陽(安徽省壽縣)時,侯景已經聽到風聲,明查暗訪,得知詳情,逮捕夏侯僧辯拷問,夏侯僧辯完全承認。侯景於是代蕭衍寫了一封回答蕭淵明的信,然後上疏說:「高家班(東魏帝國)的心理,十分惡毒,人民對他們的怨恨,遍佈北方大地。廣大人群的盼望,上天完全接受,於是高歡死亡。高歡的兒子高澄,繼承老爹的罪惡,滅亡時刻,屈指可以等待。所以讓他沉醉在渦陽(安徽省蒙城縣)之役戰勝的狂歡之中,正是上天要高澄飄飄然,促使他的罪惡滿盈(左傳〈前六九叁年〉:楚王國國王【一任武王】熊通將攻擊隨國,告訴他的妻子鄧夫人說:「我有點飄飄然。」鄧夫人說:「大王心高氣傲而飄飄然,顯示你在人世上的享受就要結束」)。高澄的言行如果順應天意,沒有心腹大患,他為什麼這般迫切獻出璧玉(指人質蕭淵明),急求和解?難道不是西秦(西魏帝國)軍隊扼住他的咽喉、蠻族(柔然汗國)騎兵緊壓他的後背?所以才言辭卑微,禮物豐厚,用以換取大國的安全承諾。我曾經聽說:『一天放縱敵人,會帶來幾十年後患。』何至於為了高澄一個無賴,喪失億兆人心!我私下認為:魏國(北魏帝國)的強大,在本世紀(六)○○年代,達到高峰,可是,鍾離(安徽省鳳陽縣東北臨淮關)會戰,他們全軍覆沒,連一匹馬都沒有生還(參考五○七年正月)。在他們最強大時,陛下還能戰勝;在他們最衰弱時(指分裂東魏、西魏),反而心懷憂慮,跟他們和解!拋棄已經成功的果實,釋放就要死亡的俘虜,使他們偷生在人間,把災難留到後世,不但使我這個愚昧的臣屬悲哀無奈,更使所有的忠臣義士痛心疾首。從前,伍子胥逃到吳王國,楚王國終於毀在他手(參考前二叁二年五月註);陳平離開項羽,劉邦任用他而興起大業(參考前二叁五年三月)。我的才幹雖然不如古人,但一片丹心,跟古人相同。我清楚的了解,高澄對逃到翟國的賈季、逃到秦國的隨會,恐懼厭惡,日夜不安(左傳〈前六二一年〉:春秋時代晉國二十六任國君【靈公】姬夷皋剛即位,國務官【大夫】賈季逃奔翟國【陝西省北部】,隨會逃奔秦國【陝西省西部】;晉國政府深為憂慮。〈前六一四年〉:六大家族族長在諸浮【今地不詳】刋行高階層會議,趙盾說:「賈季在翟國、隨會在秦國,大難終會到來。我們將怎麼辦」)。他之所以乞求結盟、和解,不過是希望剷除他的後患。如果我的死亡,對帝國能有裨益,則即令死一萬次,也不推辭。只怕千秋萬世,成為歷史上最污穢的一頁。」侯景又寫信給朱异,贈送黃金三百兩。朱异收下黃金,卻擱置這份奏章,不代他轉呈。 柏楊曰: 俗云:「拿人錢財,給人消災。」朱异收了賄賂,竟連奏章都不肯轉呈,是吃定了侯景,認為侯景不過一個遊魂,有苦也無處伸訴;兩眼只看到黃金,沒有看到災禍。事實上,不是朱异看不到災禍,而是他認為根本就沒有災禍。 不過,朱异的罪惡卻不在受賄,而在他隔絕上下,使下情不能上達,使在上位的人面前一片漆黑,作出錯誤的決策。蕭衍固是一隻豬,但朱异卻用鞭子抽打這隻豬,把牠趕下懸崖。 二月十七日,蕭衍派使節前往東魏帝國(首都鄴城),祭悼高澄的老爹高歡,侯景再上疏說:「我跟高家(東魏帝國),仇恨已深,仰仗陛下庇祐,希望有一天報仇雪恥。而今陛下再跟高家和解,把我置於何地?請求昭告天下,出軍討伐,宣揚皇家聲威。」蕭衍答覆說:「我與你之間,君臣大義已定,怎麼會當你成功時歡迎你,當你失敗時拋棄你的道理?現在,高家班(東魏帝國)派人前來請求和解,我也打算停戰休息。政策的修訂,政府有一定標準,你只管安享清福,用不𨦪勞神憂慮。」侯景再上疏說:「我正在聚積糧秣,招集部眾,餵飽戰馬,磨利刀槍,計算時日,預定限期,肅清趙魏(河北省中部南部及河南省北部‧東魏帝國京畿地區);不願師出無名,所以願意由陛下作主。而今,陛下把我拋到荒郊野外,一旦兩國邦交恢復,恐怕我這個微小的性命,難逃高家毒手。」蕭衍再答覆說:「我是全國最高領袖,怎麼會在這件小事上失信?想你一定能深刻體會到我的真心,不必再上奏章。」 侯景於是進行試探,偽造一封從東魏首都鄴城(河北省臨漳縣西南鄴鎮)發出的信,要求用蕭淵明交換侯景,蕭衍接到後,打算同意。立法院立法官(通事舍人)傅岐說:「侯景窮途末路,才向我們投靠,拋棄他恐怕不會吉祥。而且,侯景身經百戰,仍然活下來,不是等閒之輩,難道他肯自動伸出雙手,等待捆綁?」謝刋、朱异說:「侯景是敗軍之將,派一個人去,就足以制服。」蕭衍接受這項建議,覆信說:「蕭淵明早上歸來,侯景晚上回去。」侯景看到這封覆信,對左右侍從說:「我早就知道這個老傢伙心腸惡毒。」王偉警告侯景說:「坐在這裡是死,叛變也是死,只看大王怎麼抉擇!」侯景決定叛變,把所屬各郡縣城池居民,全部徵召入營當兵,停止徵收商店捐稅及田賦;民間男童全部發配給將士當奴僕,民間女子全部發配給將士當妻妾。 柏楊曰: 蕭衍先生向侯景先生信誓旦旦:「我與你之間,君臣大義已定。」「我是全國最高領袖,怎麼會失信!」一副忠厚面孔,使人覺得對說這話的人,如果有一絲一毫懷疑,簡直是一種對神明不敬,對自己人格都感到羞辱。任何正常人都不會相信:它竟然真是美麗的謊言。侯景崛起最低階層,深知政客們的保證,不可信賴。一個大的災禍,因此爆發。 6三月二日,東魏政府(首都鄴城)任命全國武裝部隊總司令(太尉)、襄城王元旭,當最高指揮官(大司馬);開府儀同三司(宰相級)高岳,當全國武裝部隊總司令(太尉)。 三月二十日,最高統帥(大將軍)高澄自基地晉陽(山西省太原市)南下,抵達黎陽(河南省 浚縣),從虎牢(河南省陽縣西北汜水鎮)渡黃河,前往洛陽(河南省洛陽市東白馬寺東)。西魏(首都長安)同軌郡(河南省洛寧縣)自𤪦軍司令部秘書長(防長史)裴寬,跟東魏將領彭樂等會戰,被彭樂生擒。高澄對裴寬十分優待,裴寬找到一個機會,逃回西魏。高澄從太行陘(太行八陘之二‧河南省沁陽市西)北返晉陽(山西省太原市)。 7南梁帝國交州(州政府設龍編【越南共和國河內市東北北寧府】)屈獠洞蠻族,斬變民首領、自稱越 帝的李賁(李賁逃入屈洞事,參考前年【五四六】九月),把人頭送到首都建康(南梁首都‧江蘇省南京市)。李賁的老哥李天寶,逃到九真郡(越南共和國清化市),集結殘兵敗將二萬人,包圍愛州(州政府九真)。交州州政府軍政官(司馬)陳霸先率軍討伐,平定(李賁於五四一年十二月起兵,於五四四年正月稱帝,掀起戰亂,長達八年)。南梁帝蕭衍下詔,任命陳霸先當西江(珠江)大營指揮官(西江督護)、高要郡(廣東省肇慶市)郡長、高要等七郡軍區司令官(督七郡諸軍事)。 8夏季,四月三日,東魏帝國國務院文官部考選司(吏部)初級助理官(令史)張永和等,用偽造的人事命令,任命官職;事情發覺,被檢舉或主動自首的,有六萬餘人。 四月十三日,東魏政府派全國武裝部隊總司令(太尉)高岳、中央特遣政府總監(行台)慕容紹宗、總司令官(大都督)劉豐生等,率步騎兵十萬人,攻擊西魏河南(黃河以南)軍區司令長官(都督河南諸軍事)王思政據守的潁川(河南省長葛縣。王思政從侯景手中接收潁川,參考去年【五四七】六月)。王思政命守軍降下大旗,收藏戰鼓,好像一座空城。高岳仗恃他的壓倒性人數,四面進攻。王思政挑選精銳戰士,打開城門出擊,東魏軍敗走。高岳改為構築土山,日夜不停的猛攻;王思政隨機應變,最後,奪取土山,就在土山設置城堡,協助防守。 9五月,西魏帝國政府任命丞相宇文泰當太師(上三公之一)、廣陵王元欣當太傅(上三公之二)、李弼當皇族事務部長(大宗伯)、趙貴當司法部長(大司寇)、于謹當最高監察長(大司空。本年【五四八】,西魏政府人事改組中,有若干奇異高級官稱,如「大宗伯」「大司寇」等,顯示官制變化,已經開始,而於八年後的五五六年,終於以全盤新的面貌出現)。太師(上三公之一)宇文泰,陪同太子元欽,到西境巡視安撫,越過隴山,抵達原州(州政府設高平【寧夏省固原縣】),再越過北長城,向東前往五原(內蒙古包頭市),返回蒲州(州政府設蒲阪【山西省永濟縣】。此時應稱泰州)。聽到皇帝(【西】十六任文帝)元寶炬患病消息,立即回京(首都長安),回京後,元寶炬已痊癒。宇文泰遂返基地華州(州政府設武鄉【陝西省大荔縣】)。 10南梁帝(首都建康)蕭衍派首都建康(江蘇省南京市)縣長謝挺、總顧問長(散騎常侍)徐陵等,前往東魏帝國(首都鄴城)聘問,重新恢復和睦邦交。徐陵,是徐擒的兒子(徐擒事,參考五三一年五月)。 11六月,東魏帝國最高統帥(大將軍)高澄,前往北邊巡視。 12秋季,七月一日,日蝕。 13七月二十六日,東魏帝國最高統帥(大將軍)高澄,前往首都鄴城(河北省臨漳縣西南鄴鎮)朝見,認為道士人數太多,假道士更多,於是撤銷南郊道教祭壇(三任帝【太武帝】拓拔燾,寵信寇謙之,在首都平城【山西省大同市】西南,建「天師道場」祭壇,參考四二三年十二月。鄴城祭壇,當是東魏帝國時所建)。 八月二日,高澄返基地晉陽(山西省太原市),派國務院執行官(尚書)辛術,率各將領南下奪取南梁帝國的長江、淮河以北土地,共奪取二十三州(事實上,遲至五五九年,北齊帝國【東魏帝國的繼承者】才全部併吞淮河以南土地)。 14南梁帝國河南王、南豫州(州政府設壽陽【安徽省壽縣】)全權州長(牧)侯景,自進入壽陽,便不斷提出要求,中央政府從來沒有拒絕過。侯景曾經請求娶第一流門第王家、謝家的女兒。蕭衍說:「王、謝家門第太高,你配不上,不妨在朱家(如朱异)、張家(如張綰)以下的門第中物色。」侯景老羞成怒,說:「有一天我把王、謝家的女兒配給家奴!」又上疏請求發給綢緞一萬匹,供給官兵縫製戰袍,中央禁軍總監(中領軍)朱异建議改發青布。又因中央發給的武器,很多不夠精良,侯景上疏請求徵調東郊鐵礦場(東冶)熟練工人,打算自己另行製造,蕭衍全都批准。侯景任命安北將軍夏侯夔的兒子夏侯譒當秘書長(長史)、徐思玉當軍政官(司馬),夏侯譒遂去掉「夏」字,只留「侯」字,自稱侯譒,堅稱自己是侯景的遠房侄兒。 蕭衍既拒絕侯景的請求,而跟東魏帝國和解,以後侯景所上奏章,態度漸漸傲慢。不久,聽到徐陵等出使東魏,叛變的陰謀,更為積極。咸陽王元貞(蕭衍應侯景請求封元貞,參考去年【五四七】十二月),知道侯景另有打算,不斷上疏給蕭衍,請求回京(首都建康)。侯景對元貞說:「黃河以北的事雖然不能成功,長江以南的事何必擔心有失誤,為什麼不稍微忍耐!」元貞大為恐懼,逃回建康(南梁首都‧江蘇省南京市),全部報告蕭衍。蕭衍命元貞當始興郡(廣東省韶關市)郡長(內史);但對侯景卻不調查。 臨賀王蕭正德(蕭衍的侄兒,投奔北魏帝國又逃回,參考五二二年十二月、五二五年六月),所到之處,貪污凶暴,不斷觸怒蕭衍(蕭正德性情粗魯卑鄙,經常公開搶劫。後來,隨豫章王蕭綜北伐,又拋棄軍隊,隻身逃亡【參考五二五年六月】。蕭衍下詔指責他的罪狀:「你從前在巴蜀【四川省】,親近氣質卑劣人物,我仍認為你只是年紀太輕,志向不定。後來你更在吳郡【江蘇省蘇州市】格殺無罪之人,搶奪財產。回到京師【首都建康】,又專門收留逃犯,甚至在江乘【江蘇省南京市東北】大道上,和湖泊碼頭,切斷交通,搶奪人民的妻妾子女。我每次都保護你,希望你能改過自新,可是你卻沒有一點悔意,反而更為怨恨,單人匹馬逃亡,存心反咬一口。你既回歸祖國,我又恢復你的皇族官爵,命武裝儀隊,仍作你的前導。想不到你心如豺狼,不肯改變,立志顛覆帝國,只求稱心快意。」於是,貶逐到臨海【浙江省台州市西北章安鎮】,蕭正德還沒有走到,蕭衍赦免的詔書已經追上,更用朱异的建議,封臨賀王,當首都建康市長【丹陽尹】,又因部屬很多出去搶劫,被控,蕭正德免職,貶出當南兗州【州政府設廣陵‧江蘇省揚州市】州長【刺史】,在任內仍然苛刻暴虐,人民不能忍受,蕭衍把他再度免職,不再教他當官),蕭正德不知反省,反而更加忿怒,暗中豢養亡命之徒,積蓄糧食輜重,渴望政局發生變化。侯景對這種情形,知道得非常清楚。蕭正德投奔北魏帝國(首都洛陽)時,跟徐思玉相識(徐思玉,參考本年【五四八】正月二十日),侯景命徐思玉攜帶私函,晉見蕭正德,信上說:「而今,天子(蕭衍)年紀已老,奸臣擾亂國政,以我(侯景)的觀察,災禍就要來臨。大王本應該是太子人選,中途卻被罷黜(參考五二二年十二月),四海議論紛紛,人心歸向大王。我雖然愚昧,卻一直誠心效勞,但願大王允許恩待天下蒼生,請明察我這份心意。」蕭正德大喜過望,說:「侯公(侯景)的意願,跟我的意願不謀而合,是上天給我恩賜。」回信說:「政府事情,跟你分析的一樣。我有這份心意,為時已久,現在,我負責內部,你負責外面,有什麼辦不到的事?難得良機,行動要快,時候已到。」 鄱陽王蕭範(合州【州政府合肥】州長)秘密報告中央,說侯景陰謀叛變。當時,蕭衍把邊境大事,交給朱异全權處理,無論大小動靜,蕭衍都詢問朱异的意見,朱异認為侯景絕沒有叛變之理。蕭衍遂答覆蕭範說:「侯景孤單危弱,把性命交到我們之手,好像一個嬰兒仰起頭來,仰仗別人餵奶。形勢如此,怎麼能叛變?」蕭範再度強調:「如果不早翦除,災難將連累人民。」蕭衍說:「政府自有安排,不需要你來擔心!」蕭範再請求出動合肥(安徽省合肥市)州政府軍隊討伐,蕭衍不准。朱异對蕭範的使節說:「鄱陽王(蕭範)竟然不允許政府有一個賓客!」從此,蕭範所上奏章,朱异全不轉呈。 侯景邀請羊鴉仁(時駐屯淮河上游),一同起兵叛變,羊鴉仁逮捕侯景的使節,解送建康(江蘇省南京市),奏報南梁帝蕭衍。朱异說:「侯景只有幾百個叛徒,能做什麼事!」蕭衍下令把侯景使節囚禁建康市政府監獄,但不久就釋放,命他回去。侯景更加膽大妄為,上疏說:「如果我謀反是事實,應該受國法制裁;如果能夠受到明察,就請誅殺羊鴉仁。」侯景強調:「高澄狡猾成性,他的話怎麼可以完全相信?陛下聽他詭詐的言語,要求跟他和解,即令是我,也在暗中失笑。我怎麼能心甘情願的粉身碎骨,把性命交給仇家(高澄)?請陛下把江西(安徽省中部及湖北省東部)地區,交給我管轄。陛下如果不允許,我就率領武裝騎兵,南下長江,向閩越(福建省及廣東省)推進。則不但是政府自找恥辱,也將使三公高官們忙碌得無暇進餐。」蕭衍命朱异向侯景的使節傳話說:「一個貧窮人家,養十個客人或五個客人,都能使他們滿意。我只有一個客人,反而口吐忿怒的言辭,這是我的過失。」對侯景的賞賜——綢緞錢財布匹,更為豐厚,信差使節來往,前後不 斷。然而,這些官場小動作,不能阻止侯景既定的計畫。 八月十日,侯景在壽陽(安徽省壽縣)公開叛變,宣稱他的目標是誅殺奸臣中央禁軍總監(中領軍)朱异、宮廷供應部長(少府卿)徐麟、太子宮右翼衛隊長(太子右衛率)陸驗、皇家製造事務總監(制局監)周石珍(「制局監」權力之大,參考五○八年二月)。朱异等都因奸惡諂媚、驕橫貪污、蒙蔽君王、竊弄權威,深受人民痛恨,所以侯景把誅殺他們作為採取軍事行動的藉口。徐麟、陸驗,是吳郡(江蘇省蘇州市)人。周石珍,是丹陽(首都建康)人。徐麟、陸驗,輪流當過宮廷供應部主任秘書(少府丞),以苛刻聞名於世,各行各業的人,對他們都十分怨恨,而朱异尤其和他們親近,世稱「三條蠹蟲」。 農林部長(司農卿)傅岐,性情體直,曾經對朱异說:「你掌握政府大權,榮耀寵信已達高峰,可是,我所聽到的,你的行為卻卑鄙污穢,聲名惡劣,一旦聖上(皇帝蕭衍)覺悟,你要想免禍,難道能夠!」朱异說:「外邊對我的誹謗,我早就知道,只要問心無愧,豈在乎別人閒話!」傅岐對親友說:「朱异快要死了!他用他的拍馬工夫,升到高官,仗恃流利口才拒絕朋友規勸,聽到即將來臨的災禍毫不畏懼,知道自己的錯誤卻不肯改正,上天剝奪了他的智慧,怎麼會長久無事!」 侯景向西進攻馬頭(此非壽陽東、劉神茂據守的馬頭,而是壽陽西的馬頭);派他的部將宋子仙向東進攻木柵(安徽省懷遠縣境),生擒駐軍司令(戍主)曹璆等。南梁帝蕭衍得到報告,失笑說:「有什麼踢騰的?我折下一根樹枝,就把他打死!」下詔懸賞:砍下侯景人頭,封三千戶公爵,實任州長(刺史)。 八月十六日,南梁帝蕭衍下詔任命合州(州政府設合肥【安徽省合肥市】)州長(刺史)、鄱陽王蕭範,當南方戰地司令官(南道都督);北徐州(州政府設鍾離【安徽省鳳陽縣東北臨淮關】)州長(刺史)、封山侯蕭正表,當北方戰地司令官(北道都督);司州(州政府設義陽【河南省信陽市】)州長(刺史)柳仲禮,當西方戰地司令官(西道都督);副總顧問長(通直散騎常侍)裴之高,當東方戰地司令官(東道都督);並任命總監督長(侍中)、開府儀同三司(宰相級)、邵陵王蕭綸,「持節」,當總司令官,率領各路大軍討伐侯景。蕭正表,是蕭宏(蕭衍的老弟)的兒子。柳仲禮,是柳慶遠的孫兒(柳慶遠事,參考五○○年十一月)。裴之高,是裴邃的侄兒(裴邃事,參考五二五年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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