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理就好》序言
寫專欄最痛苦之事莫過於被編輯催稿,但不交稿的日子似乎過得特別快,才沒兩天好日子,轉眼又到截稿期限。每個月的日子變短了,一過月半,我就不敢接電話,手機也要先顯示來者姓名才敢接;但是每一位編輯都練就一身催稿本領(我懷疑他們是否有訓練班,不然怎麼個個都是高手),文章就在他們十萬火急的催促下,產生了。交了稿後,固然是無債一身輕,但是也不禁對自己的能力產生懷疑:這麼短短一千字的東西,要磨蹭這麼久才出得來嗎?自己是怎麼了?當年聯考不是半個小時就得完成一篇作文嗎? 看到自己的文章能能夠集結成冊,心中的確很高興(文章還是得逼,不逼就沒有),很感謝《康健雜誌》的殷允芃發行人和《遠見雜誌》的王力行發行人與高希均社長,對我的信心與厚愛,肯將寶貴的篇幅讓我抒發淺見。我清楚的記得在松江路一條小巷裡,有一家小店叫做「寂寞聖賢」,我與上述幾位台灣最具影響力的新聞從業者共進午餐,這頓飯從中午十二點一直吃到下午三點盤中的菜都沒動,因為大家在忙著動口說話,無暇動口進食。那天談得很愉快,當場決定每個月寫專欄。走出小店後,我對自己非常的驚訝,因為從來就沒有在外面說過這麼多話,也因此對這家店名留下深刻印象,因為一個人只要找到志同道合的人就不會寂寞,不管是不是聖賢。那一天我感到非常的幸運,能夠碰到這麼多志同道合的人,願意在自己的崗位上對台灣盡一份心力。《康健》專欄則是殷發行人御駕親征,親自來到陽明大學的實驗室看我,令我受寵若驚,感動莫名,立刻答應「賣命」;其實她只要打通電話給我,我就會遵命,因為她是我心中非常敬佩的「社會賢達」之一。因為這兩件事,所以我就從一個從未寫過專欄的人,突然變成一個月要寫兩篇專欄的教授,新手上路,也難怪編輯催稿要催得那麼辛苦了。 我在一九六九年大學畢業去美國讀書時,心中其實是抱著不回來的決心,因為我當時念的是台大法律系,對台灣司法的不能獨立,成為統治者為虎作倀的工具有深刻的了解和厭惡,迫不及待的想飛往自由的國度。因此,六月一畢業我就走了,是班上最早出國的人之一。也因為有不回來的念頭,所以我很快就適應了美國的一切,安定下來。但是隨著歲月的飛逝,台灣的解嚴,心情和事情都有了轉變,最主要是只有在海外才會感覺到自己國家強不強盛的重要性。國父說「華僑是革命之母」,在美國住了二十年之後,我發現國父是對的,在海外,對自己國家常有恨鐵不成鋼的感受,但是與其坐而言,不如起而行之才有實效。當時任職於中正大學的林清江校長在電話中,描述了一個甘蔗園中,國際級一流大學的遠景,就這樣,一通電話,我們結束美國的實驗室,回到台灣來教書。因為教育是振興一個國家的根本大法,改革必須從教育做起。 那個時候,台灣是錢淹腳目的盛期,但是整個社會富而無禮,家家有酒櫃,卻沒有書櫃,人民不讀書(我記得遠流發行人王榮文說台灣人平均一個人一年只花七毛七分錢買書)。因為沒有知識,所以怪力亂神流行,上至王公貴族,下至販夫走卒,都在求神問卜;飛機掉下來了,大家不去檢討失事原因,卻先去換交通部長辦公室的風水。瞿海源教授公布了一個調查結果,發現台灣最愛算命的是二十幾歲大學畢業的知識份子,市場上最暢銷的書是星座算命與塔羅牌。 這些林林總總讓我覺得台灣的科學沒有生根,像個虛胖的病人,而科技是台灣唯一生存之道,因為台灣這麼小,又沒有自然資源,要與別人拚,只有靠腦力、靠知識、靠創新。所以我開始把國外新的知識翻譯進來,像《基因複製》這本書便是與美國同步出版,也就是說,我們的讀者與美國的讀者是同時讀到這本新書,是同時得到這個知識。因為要選書翻譯,我也開始廣泛閱讀專業以外的書籍,這帶給我很多知識上的樂趣,開啟了我的視野,也使得我能夠替《遠見》和《康健》寫專欄,現在才有這本小冊問世,這確是我當初開始翻譯時所未想到的。 一本書得以出版,當然要感謝很多人,這似乎變成寫自序的老套了,我很想例外,卻覺得有些不妥,因為我的確應該感恩。我很感謝我的父母民國三十六年以前就來了台灣,沒有把我生在大陸,不然我成長的時間正好是文化大革命最厲害的時候,以我的家庭背景,絕對是黑五類,不可能有機會進學念書;更感謝他們節衣縮食,送我去美國留學,使我在人生的境界上得以更上一層樓。感謝我的先生曾志朗,在我念書、寫書時沒有叫我去煮飯,給我很多空間好發揮我的理想。更感謝上天賜給我一個好兒子,在電視上看到別人爸爸襯衫袖子都有一條線時,會跟我說只要我教他如何燙衣服,他會替爸爸燙襯衫。感謝西京機械公司的夏文華先生,寄給我「破窗效應」的回響,並讓我在書中轉載。多年前夏先生曾來我實驗室討論一些文字轉碼的問題,我當時很驚訝一位六十幾歲、頭髮花白的老先生怎麼會對語音轉碼有興趣呢?一談之下發現,夏先生在抗戰時期曾做過電報員,功在國家,我們兩人興趣相同,和他談得非常愉快。他看到我寫的「破窗效應」,寄來一份回響,印證這個說法,文筆生動,精彩極了,特此感謝。 最後,感謝王榮文,他可能到現在都還不知道,他那汀州路辦公室後面的家是我們決心回台灣最大的誘因。聊天是人生最暢快的事,他的家常有台灣各路的英雄好漢,秉燭夜談,各抒己志,不知東方之既白。在那裡,我第一次看到年少的詹宏志、郝廣才,而意氣風發的黃春明更是在我腦海中留下「創意第一把交椅」的印象。王榮文事業會成功,賢妻陳芳蓉功不可沒,她削的水果是世界一流的,胸襟也是世界最大的,可以容忍我們都到公車收班了還在她家聊天,而她的孩子第二天是要上學的。 我非常懷念過去這一段狂狷的歲月,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我很高興這批老朋友到現在還能保有這個理想。昨天又聚在一起聊天,大家問現在的社會這麼亂,該怎麼辦?無他,be sensible,凡事依理而行,講理就好。如果每一個人都能做好他份內的事,對自己多一些要求,對別人少一些責備,多一些寬容,天下自然就無事,這本書就叫be sensible吧!講理就好!
和信癌症醫院院長黃達夫 教育部部長曾志朗 遠流發行人王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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