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立獨立思考的習慣　增加親子的互信與倚賴

手上拿著 25 × 25cm 的繪本《哲學相對論》和《人生相對論》，看到同樣的圖案、同樣的色彩，但是滿頁的法文換成了中文，還是覺得很有趣。法文版每一頁的字體大小，都不盡相同。這一頁把字放大，下一頁則把字縮小，甚至有時在一頁裡頭，也有字體大小的變化。但是這種自由度，在中文版很難「翻譯」過來。羅馬字母的字體本來就比中文多許多，而中文「方塊字」的特質，把每一個字都縮限在同樣的面積中，是沒辦法像羅馬字有這麼多線條變化的。

但是，在字體差異的背後，或許不同文化的思考方式，是更大的差異。這也使得《哲學相對論》的出版有如走鋼索般的嘗試。雖然，大部分的大人，包括家長、老師都贊成孩子要有「獨立思考」的能力，但是，我們從思維到家庭教育、學校教育，從考試方式到許多教材的字裡行間，其實都不希望孩子、或年輕學生、甚或大人，具有獨立思考的能力。因為，我們既不準備為「學習獨立思考」提撥成本，也不準備為它付出代價。但是，「獨立思考」的能力是珍稀且昂貴的，它意味著這麼嘗試的人在過程中會犯錯、會說出愚笨的話、做出蠢事、會鼻青臉腫、會渾身是傷，有時候，還要付出更高的代價。

我記得大學的時候上「中國憲法」，任課教授是有名的憲法權威荊知仁老師。荊老師不笑的時候，臉若寒霜，不怒自威，而他當起學生來不手軟，一班有一半不及格是家常便飯，三修中憲的人比比皆是，「荊大刀」之名不脛而走。偏偏中憲是必修課，躲也躲不掉，伸頭一刀，縮頭也一刀，人人聞之色變。所以，「中國憲法」的考古題，就成了屆屆相傳的一份寶典了。我記得某一題，荊教授要答題學生就某個憲法問題「試就己見申述之」。而不知哪位學長學姊在這題後面加上備註：「注意：己見乃荊之見解」。寫這話的人是不是曾經因為要表達獨立思考的「己見」而付出代價呢？

荊老師的邏輯是：你有表達己見的自由，我有把你當掉的權力。或許，把傳統或既存的看法吃透，總有一天或許有學生能衝出「成見」的牢籠，具備獨立思考的能力。這不是沒有可能。而另一條路，則是把獨立思考當成一種習慣，從小到大，不斷演練。《哲學相對論》走的，顯然是後面這條路。

哪條路比較好，是真的很難說。但應該可以確定的是，後面這條路比較費事。就拿《哲學相對論》來說，一本這麼大開本的繪本，在內容上，需要有自我意識、思辨能力、抽象思考能力與腦袋裝了許多疑問的大孩子才能讀的，而且，這最好還要有家長與老師一起討論、共讀。而家長和老師有沒有這個意願和能力，又是一個問題。

很多家庭在處理教養──特別是具體的學習項目──的問題，父母扮演多重角色：iPay，要負責繳才藝班或上課的學費；iDrive，負責接送小孩往來於不同的教室，擔任司機的任務。iPush，下了課之後，父母負責督促是否完成作業與練習。表面上來看，父母介入孩子學習的行程非常深，幾乎是孩子在哪裡，父母就在哪裡。但是，偏偏在核心的學習活動上，父母是不參與的。孩子學心算，父母不跟課；孩子學圍棋，父母也不跟課；孩子學英文、學鋼琴、小提琴，更不會跟課。一方面，跟課沒必要，要強化的是孩子的競爭力，畢竟是花了錢的，好好教課是老師的責任，父母不必參與；二方面，不想跟課，學東學西多累啊，不如去逛逛街、喝杯咖啡、滑滑手機，多舒坦哪！

但事實上，當父母沒有參與核心活動的時候，也就把自己跟孩子的相處、甚至共同成長的機會自願讓渡出去了。在為《哲學相對論》與《人生相對論》找譯者的時候，我想到一個有趣的做法：請兩對親子共同翻譯。這個想法在付諸實行的時候，又出現意想不到的「亂流」。

《人生相對論》的譯者是楊子葆先生和他現在讀五年級的兒子。大家都知道他是捷運專家，也精通紅酒與法國文化，口才文筆俱佳，但是跟兒子一起翻譯，卻是頭一遭。書稿給了楊子葆，過了一陣，我問他進度如何。他說進展很慢，因為翻一點點，父子就討論個沒完。在翻譯這樣深入肌理的活動中，才真正能看出彼此之間想法、見解、價值的差異，或許過程中還有（我想像的）意見不一、不耐煩、爭執等等，但有時候，這就是溝通的代價，這就是學習獨立思考的代價。

世界的運轉、變化極快，人的變化雖然是逐漸的，但是日子久了，有時候人變到哪裡都不曉得。每每在報紙上看到新聞，某個在父母、鄰居眼中乖巧的孩子，卻做下驚世駭人之舉，或是傷人，或是傷己，其根源之依舊在於各自所經歷的變化沒有管道、沒有習慣讓對方知道，雙方逐漸處於「有溝沒通」的「假性溝通」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