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ogle Map 的照相車開始認識亞洲新世界,而混搭在巷弄間的小柑仔店(大陸叫夫妻老婆店)的經營模式早就超越了「三度空間」,不管是東南亞越南的胡志明市,或是東北亞中國黑龍江省的佳木斯,「品牌」在此像是第四度空間,代表不同於歐美的思維模式。就像《亞洲週刊》編輯部裡,有香港出生、有來自大陸文革前文革後還有八○後的記者和編輯,每個星期,大家都會為了自己觀察到挖掘到的重要事件而訴說而捍衛,我好像是其中一位「台灣代表」,爭取自己故事的曝光度,用最有影響力的故事來打動《亞洲週刊》的編輯台,而這樣的故事,必須同時具備「時代意義」、「地區影響」和「人物典範」。
蔡衍明做到了,我也做到了,蔡衍明在二○○八年終於登上《亞洲週刊》封面,儘管《亞洲週刊》同仁對蔡衍明還很陌生。兩個月後,「投資之神」邱永漢特別到上海參觀旺旺總部,那一天蔡衍明不在,邱永漢對總經理廖清圳說:「我很好奇,《亞洲週刊》為什麼會報導旺旺,現在我終於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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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沒有在四十歲生日前生下老大Chelsea,我不會了解「米果」對小朋友的重要性,這種兼具營養和收涎效果的零食,是歐美主導的食品產業幾乎缺席的一環,而像日本人發明的「蛋酥」,也就是旺旺的「小饅頭」,主原料馬鈴薯澱粉富含磷質,對幼兒早期腦部發展也很有益。二女兒 Michelle 滿一歲時,我更堅持用十四萬字來架構這個故事。
我不敢說,吃進嘴巴裡的東西,要比手上用、腳上穿的產品製造更不能出錯,但我很肯定食品加工業對農業的重要性,就像水壩之於水。歐洲富強之國如瑞士、丹麥、德國等,從食品加工方式到加工設備的銳意精進,農業,也可以是產業的火車頭,而台灣竟然把許多人才、資源和政策放在科技業和石化業,這實在太笨了;如果以日本作家村上春樹的《日出國工廠》為習作範本,活生生的米果生產線肯定是最好的題材,我如果放過這個題材,那也太笨了。
台灣輕視農業及加工業,好險有蔡衍明做到了,我也做到了,一直到我寫完本書之後移民加拿大,米果和小饅頭都是我最重要的伴手禮,沾有糖霜的「雪餅」更是女兒法語班上最受歡迎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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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這包米果不叫「旺旺」,而是叫「建國」、「復興」,就只能是一般的米果,也不可能從新加坡、香港到台灣先後掛牌,賣到全中國、全華人世界。「旺旺」將是全球商業史中想了解「品牌」不可跳過的章節。
如果,我當初沒有和前中國《財經》雜誌主編胡舒立說好,準備到北京媒體工作,用月薪一萬七千元人民幣做為到當時大陸最好的財經媒體的代價,可惜這個人事案最後沒有得到背後主管單位中國證監會的批准,副主編王爍告訴我原因是媒體有「台灣人」太敏感,我可能不會開始思考個人和台灣媒體的捨離,最終選擇到香港《亞洲週刊》追溯華人產業新的章節。
如果我沒有親炙胡舒立的開創性、《亞洲週刊》總編輯邱立本的歷史格局,更早之前受到《天下雜誌》總編輯吳迎春理想公義的媒體感召、《商業周刊》前總編輯王文靜對人性敏感度的淬鍊,接下來這個一輪資本主義、一輪社會主義升起的時代環境變化,就無法成為財經媒體工作者最好的寫作養分,而希望這個養分也可以給華人企業、華人品牌一點謀略、一點勇氣、一點視野,打造更幸福、更有內涵的生活方式,像本書主編心瑩知道我在編輯過程中最多的抱怨是:如果王雪紅能早一點看見這一本書,學一點蔡衍明的通路謀略、產品線安排邏輯、品牌促銷的細膩,宏達電今天不會跌得這麼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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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有坐上那一部計程車,我可能不會感受到蔡衍明的「民間影響力」,那一次我從忠孝東路坐計程車到西寧北路,車抵達時,司機發現這裡是旺旺台北總公司,他告訴我:「我聽客人說,台灣曾到澳門賭博的大老闆裡,唯一沒有在賭桌上輸過的就是旺旺老闆!」
我把這個故事告訴蔡董,他又氣又好笑地說:「我只是沒有倒啦!」和我以前採訪過成千上百的台灣老闆不同,他不是強調自己每天工作十四個小時的工作狂,也不是諄諄教誨、滿口理論的企業導師,他不避諱談自己追求享樂旅行,不避諱談自己的迷失和失敗,要不是本書定位在企業經營歷程,我會多打探一些他買下小島和遊艇的過程。
我記得有一次和老長官詹偉雄在台北侯布匈(Robuchon)餐廳吃飯,他一面透露不甚滿意的表情,一面和我分享一個論點:他認為有錢人對社會有一重要責任,就是他們要想辦法創新和提升各種生活體驗,因為他們有這個資源和自信,甚至直覺。
從這個角度來看,過去王永慶教我們喝咖啡要打包砂糖,或是郭台銘教我們上班要坐鐵椅子,這些首富們有沒有善盡「社會責任」我不知道,但是我誠心希望自己未來碰到的「首富」,可以為這個社會帶來更多個性化、歡樂式的致富之道,而不只是對抗壓力和辛苦。儘管蔡衍明的成功背後,壓力和辛苦也絕不少,但就一種經營者典範來說,如果他不是用品牌、用感情、用真誠持續和消費者溝通,以此深入十三億人口的市場、以開創新事業來勉勵員工,我想,華人世界並不需要多一本辛苦成功的傳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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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蔡衍明董事長一直不同意出書,最後我不會決定用第三人稱方式寫完這十四萬字,讓這位近五年來備受外界討論爭議的企業家,以我觀察的面貌,呈現給不了解他的台灣人,以及他始終最愛的這一片土地。
一連串的「如果」,就是「因緣具足」, 就是「因緣際會」;更深層思考,有感覺、有觸動,五蘊生起緣由,難怪「緣」歸於「因」,凡事有因,業必有果,極度理性的「物質不滅定律」。
自從二○○二年《虎與狐》問世,打破歌功誦德式的企業主自傳格局,雖然台灣沒有像《從A到A+》的寫作條件和環境,也沒有企業主會像《賈伯斯傳》傳主不看完成品的雅量,但是我仍相信新聞媒體及財經寫作的貢獻,正在於突破環境不良和社會框架,正在於提升正面價值。
撰寫本書這五年,我認為也是蔡董事長銳意改革最激烈的時期,光是我知道的事業單位級的組織變革就有三次,其中有重用進入集團不到五年的專業經理人,也有三十年老臣的職務調整;一方面要砍掉不賺錢的品牌,一方面要開拓新的通路;一方面要改善舊的組織,一方面要引進更強的管理技術。過去五年也是中國大陸市場通路前所未有的大變化時期,我希望這本書至少可以記錄在這樣的過程當中,一家台灣企業如何建立品牌和通路的過程。
儘管這五年來採訪了數十位旺旺員工,包括現已高齡八十五的宜蘭食品日文祕書廖坤池,以及曾在緊急時貸款兩百萬元給旺旺的銀行經理陳志雄,也不代表這些就是蔡董的真正想法,但是我發現,自己其實是在描寫一個「大家庭」的故事,在這個「大家庭」之中,有挫折失望,也有很多不配合因素,然而面對多變的市場經營環境,一直保持敏感度、一直保持危機感、一直保持對應環境的適應力。
如果說這種天生的敏感度、能夠對應市場的感知能力,是專業經理人的天職,我在這個大家庭的背後看見的,則是一顆堅持不變的心:不隨價格引誘而動搖的心,不隨市場炒作而動搖的心,不隨對手的謾罵而動搖的心,這樣的心需要修鍊,需要定見。
要造就好的因緣業果,「心」很重要。有一連串的「如果」,但是「無心」,則註定緣起緣滅,徒留果業。所謂「歷事練心」,對照旺旺的五條「公司訓」(見第十二章),竟有神似,從「練心」的角度來看,也就是勉勵員工要學習認識、勇於反思,了解自己的能力到底在哪裡,自然不會心有恐慌、存心隱瞞,心則能定。企業也是如此,不會做出錯誤的判斷!
這五條「公司訓」原是蔡董事長自己的「座右銘」,後來他以之帶領員工「經而有驗」,也就是一種「歷事練心」。難怪許多來自大陸各地的官方訪客最常流連在這五句公司訓之前,並對蔡衍明坦言:「每次我看到這五句,都會有新一層體會。」
不同體會,不同感受,來自對於環境、對於他人感受的敏感,所以才有自我檢討,才有心的精進。所以旺仔娃娃的笑口常開,正展現內在的這一顆心,代表利益有情,利益眾生,口中之心,堅定不移,這是我用為書名之因。
所以我不敢說,賣米果的真會比賣牛仔褲和開銀行的更有能力做好媒體、會比較有良心,但是我從蔡董的「口中之心」看到他對世間的「有情」和「利他」。我和所有讀者一樣也會好奇,也會期待,「口中之心」會開創什麼樣的空前事業?
因為,目前真實的情況是,對岸十三億人口市場,不只是一般民眾,連許多官員參觀旺旺時都會驚訝地說:「啊,原來旺旺是台灣的品牌!」
旺旺,代表的是一種喜悅,一種願望,一種祝福,我們也期待台灣能夠一直保有這種帶給人幸福的能力。帶給全中國甚至全世界的這種力量,雖然最初只是一個出生於台北大稻埕二十歲愛作夢的年輕人,因為硬著頭皮要做孝順的兒子而成為台灣的首富,卻也讓我想到大乘佛教經典《入行論》所言:
「夢中尚未夢,何能生利他。」(整句為:「於諸有情先,如是思自利,夢中尚未夢,何能生利他。」)
我把這句話解釋為:「連作夢都還沒有開始,如何能感諸眾生之情而行利他之法?」
三十年後,這本書將見證旺旺是來自台灣的品牌,而人生如夢,希望這本書能夠和「愛作夢」的年輕人分享,或許看看蔡衍明怎麼努力「作夢」,學習如何「作夢」,做為利益他人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