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元2000年快要到來的時候,我先生迷上了幾米的作品,並且一直夢想著有朝一日他也能成為繪本作家,於是當我們在報紙上看到幾米有開「插畫講座」的課時,就立刻決定去報名,不過我先生基於「他不好意思去上」的理由,要求由我去上課,「你先去學,等我退休的時候,我寫故事,你畫插圖,這樣我們就可以合作出繪本了」這是我先生當時的規劃。
要上課我得先找人幫忙帶小孩,不得已只好求助我的母親,母親比我更不喜歡帶小孩,所以她說她也要去上課,不得已只好改求父親大人,折騰一番之後,我開始每個星期二下午帶著我的媽媽去上課,連續八週,風雨無阻,回來還要把老師上課講的話講一遍給我先生聽,當然我常常添油加醋,把自己的意見蒙混進去。
我一直到後來才知道,其實來上課的學員有很多是專業人士,美術老師、美編、文編甚至插畫工作者,我還以為大家都跟我一樣是閒雜人等,所以當老師說可以拿作品給他看時,我非常驚訝的發現大家竟然就紛紛拿出作品來,我只是在家帶小孩十年,怎麼社會已經變這麼多,更神奇的是,我們家老母親竟然也說:「要交作品喔,我是有畫一本啦!」然後就拿出一本她自己無師自通畫的五色鳥的故事交給老師,看到大家「隨隨便便」就可以從包包裡拿出作品來,我深受打擊,於是決定立刻回家畫一本。
可是打從學校畢業就再也沒畫過圖的人,突然要畫圖談何容易,圖畫紙擦到要破了,卻怎麼也畫不出自己在腦袋裡想的明明很簡單的樣子。有一次上課,幾米提到他常常畫了很多草圖,直到決定了他要的圖,再去燈箱上描到圖畫紙上,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豁然開朗,「啊-------我知道了,我需要一個燈箱!」
第二天一早我就出發去買燈箱,我把車子停在一家美術社前面,在車上猶豫了起來,我需要為了一場演講去買一個燈箱嗎?何況老師也沒有說一定要交作品,不過我用一個很奇怪的理由說服了自己:在我這一生中,少說也做過三千六百多件蠢事,再多做一件應該也沒什麼關係吧!無論如何先進去問問價錢再說。
走進美術社,滿屋子吸引人的顏料、工具令我分了神,我在那許許多多美麗的顏色前面流連忘返,不知是我長得很像老師還是怎麼的,老闆走過來客氣的問我:「老師,你要買什麼?」,我一時受到驚嚇,又力圖表現出篤定的樣子,就脫口而出:「我要買一個燈箱!」,老闆也有點驚訝的看著我說:「你要大的還是小的?」,我那裡知道燈箱還有分大的小的,可是我竟然想都沒想就說:「大的。」老闆又看了我三秒鐘然後說:「在樓上,我帶你去拿。」,我事後想想,他大概是要確認一下我不會後悔吧。
我隨老闆來到物品堆積如山的二樓,那裡有好多好多我看都沒看過的材料和各式各樣的紙張,我真想把這些漂亮的東西都買回家,當我正在那裡興奮地東張西望的時候,老闆已經從一個佈滿灰塵的角落,挖出一個燈箱,並且又問了我一次:「這個是四開的,還是你要一種比較小的是八開的?」「就這個好了。」我一邊很肯定的說,一邊挑了一些不知道用途的紙,老闆笑著把燈箱扛下樓去,我想他一定很高興這個東西終於賣掉了。
我一定是在那個美術社裡失了神,不但忘了問價錢,也不記得自己花了多少錢,就高高興興的抱了燈箱和一堆東西回家。先生問我買這個幹嘛,我只好隨便搪塞說:「幾米說要成為一個繪本作家就要有一個燈箱,我先幫你買來,你退休的時候可以用,現在先借我用一下。」,幾米當然沒有這樣子說。
燈箱其實是個構造很簡單的東西,木箱子裡頭是燈管,上面是毛玻璃,開了燈就可以在上面描圖,對於我們這種從來沒學過,畫貓不像貓、畫狗不像狗的人來說,可以先在草稿紙上改個一百次,終於有個樣子了,再拿到燈箱上描上圖畫紙,這樣就不會光畫草圖就把圖畫紙擦到長毛,實在是很好用。可是這個大燈箱還挺佔位子的,我把它架在梳妝台上,開始努力趕工,距離課程結束只剩兩個禮拜,我一定要把書畫出來。
雖說是書,其實就八、九頁,畫我帶我媽媽去上課的故事,叫做「老媽上學記」,好不容易完成了,又不敢拿給老師看,只好派我媽媽拿去,我那滿頭白髮的媽媽倒是很大方的去跟老師說:「我女兒畫的,她歹勢拿給老師看,我幫她拿來。」老人家拿來的,老師也只好笑笑的收了。現在想想,當時還真是搞不清楚狀況,拿那種東西給大師級的插畫家看,不是為難人家嗎?不過看完以後,老師為了鼓勵我,苦笑著說了四個字----「繼續練習!」
課上完了,事情也就結束了,沒多久以後,我先生改變志向,聲稱他退休以後要開一家麵包店,而在接下來的三年裡,我卻因為又莫名其妙的做了幾十件「再多做一件蠢事也沒關係」的事,以致於竟然陰錯陽差的走上了繪本創作之路,而我所有的創作之所以成為可能,全拜燈箱所賜,至今我仍然非常依賴我的燈箱。
可是奇怪的是,在我後來認識的許許多多畫畫或從事繪本創作的朋友裡,竟然沒有人是要用燈箱的,「燈箱?為什麼要用燈箱?」是他們對我的疑問最常有的反應,以致於漸漸的我產生了這樣的懷疑:會不會當初就是我自己搞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