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路 關於林克孝 媒體/名家推薦 精采試閱 找路小字典:Klesan
這是無心插柳的尋找,一個新發現與下一個新發現綿密地構成一個個陷阱,
把我吸進這個夢幻寫實的經驗。一開始,就停不住了……

一切都從「月光」開始。

他是任職於金融界的專業經理人,但骨子裡卻住著一個愛登山、愛寫詩的浪漫老靈魂。當有一次不經意地發現,那首他從小耳熟能詳的〈月光小夜曲〉,背後似乎有一個充滿戲劇性的傳奇後,他展開了整個故事的追尋──他想要去找一條深埋在宜蘭南澳山區、已被時間與自然湮蓋的「沙韻之路」。對他來說,這是一條「不曾走過的路」,後來卻成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條山徑。

故事源於七十多年前,在南澳深山,一位十七歲的泰雅少女沙韻.哈勇,幫

林克孝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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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徵召到南洋當兵的日籍警員揹行李出來時,不幸失足落水。當時的日籍統治者拿這事故當皇民化教育的題材,為沙韻鑄了一口鐘、作了一首歌、拍了一部電影。然後,這一切又隨著台灣光復淡去,只在蘇花公路旁留下一座說明碑,以及那首〈沙韻之鐘〉──後更名為〈月光小夜曲〉,一首四、五年級以上的人大約聽過、卻多半不知其來由的抒情民歌。為了還原這條「沙韻之路」,他常常一個人,跋山涉水,餐風露宿,披荊斬棘,後來則加入愛侶的默默跟隨與陪伴。而藉著問路,他也逐漸認識了一群泰雅族南澳群(Klesan)的大小朋友。該族的歷史,也從這群朋友口中越聊越多。山上的泰雅老獵人成為湮滅古道的最佳嚮導,找路的敏銳天賦與開路的敬業精神讓跟隨者既感動又讚嘆,他也開始學習用獵人的角度,觀察、行走於山間。有一天當他發現,原本夜行山林會忐忑恐懼的他,突然可以戴起頭燈,聽到哪有聲音就往哪裡去,追尋起飛鼠、山羌,而心情是興奮的,山上的黑暗對他來說,變成是掩護,而不再令他害怕時,他知道,不知不覺中,他已被這片山林徹底改造了……

大概大多數人會將《找路》這本書當成「古道踏查」、「自然文學」或「山岳書寫」的範例,但我卻私心揣想這終究也是一本愛的羅曼史…… ── 張小虹

《找路》找尋的,其實並非是神祕而險惡的山野,爬梳的並非是時光掩蔽的聊齋志怪。《找路》的本質是,褪盡財經風暴的克孝傳述泰雅老人說故事的老靈魂。 ── 瓦歷斯.諾幹

林克孝

1960年生於新竹。
美國西雅圖華盛頓大學(University of Washington)經濟學博士。
曾任台証綜合證券總經理,現任台新金控總經理、袖珍博物館董事。

愛好登山。小學開始跟隨父母登郊山,小五時在阿里山眠月線上看到霧中的森林,聽說森林深處有一株「安楠狄娘」神木,啟動了登高山的興趣。國中開始參加「中華健行登山會」。就讀成功高中時,與學長一起創立登山社,除熱衷冰雪岩的技術攀登外,寒假還挑戰十分難行的「司馬庫斯古道」,並發表紀錄刊登於當時著名的登山雜誌《野外》。大學念台大經濟系,是山社山棍之一,同時也參加其他社團,大二時並擔任現代詩社社長。大四完成玉山東峰北壁攀登,300公尺的高山岩壁攀登是當時的高度紀錄;也和登山友人高銘和等一起設立「攀岩者俱樂部」。留美期間,參加美國著名的Rainier登山學校,並攀登滿佈冰河、高14410呎的Mt. Rainier。

2002年展開台灣南澳山區的接觸與探索,隔年,在Gon-gulu遇見兩名泰雅,Miso和Momo,鋪展出迄今不絕的泰雅友誼。2004年第一次走完「沙韻之路」,其後又深入該山區不斷探索泰雅遺址。2009年底,以此經歷故事為本,出版了生平第一本書《找路──月光•沙韻•Klesan》。

自序/林克孝

這本書記述著我為一個傳奇故事,「沙韻之鐘」,而到事件現場宜蘭南澳山區探索的經歷。和尋幽訪勝不同的是,事件的現場已埋在泰雅部落遷徙後的放棄與遺忘之中,只剩下少數獵人與更少數的老人會回到那裡。森林正在同情地、悄悄地安葬這一故事現場,幸運的我能在老地圖和獵人的指引下,一次又一次走到那裡;並在沒有察覺的過程裡,把探索歷程中和此地山水人物的互動鑲入自己的一段生命。

這段路以登山的標準來看,不是我走過最困難的,但無疑是最豐富的。甚至可以說這樣的探索深度與趣味,以及後續的種種發展,使我過去的登山都變成雪泥鴻爪、過眼雲煙。我一向不是為百岳紀錄趕山的人,所以會造訪玉山春夏秋冬的每一個面相,雪山、大霸尖山、南湖大山或奇萊等美麗的山也都去了好幾趟。但整整六年只在一個山區,只為一個故事闖蕩,卻也是前所未有的選擇與嘗試。最後的結果,遠遠超乎事前的想像;有些事,真的就是做了,再說,再看,再想,最後再回憶。少了第一步的促動,未來可能連自己都不知道會後悔什麼。

人的一生無法完成所有的夢想,甚至無法完成任何的夢想。所以我把已完成的這段歷程,回溯算成我的夢想之一,覺得自己終於做了一件以後不會後悔沒做的事。有點取巧,卻也接近真實。

 

 

不想只是「經過」

但一開始為什麼要去做這件事呢?又為什麼要向第三者陳述這個過程呢?

其實我一直都沒有確切的答案,像一個畫家喜歡畫黃昏或森林,多半是無言的衝動;我的答案還在找,但骨子裡其實仍是無言的衝動。直到這本書都已寫完,我也還在找答案,雖然已經知道沒有答案也無所謂了。

不過第二個問題,相對上還是較容易找到順理成章,甚至是冠冕堂皇的答案。每次下山,總會有朋友,也許是客套也許是不經意地問一下我去了哪裡,然後在有點後悔的表情前,我會將故事從日本時代開始講起,意外事件怎麼發生,國民政府來了又怎麼樣,一直說到我的探索與最近的發現。但漸漸地,後悔的表情似乎越來越少見,聽眾好像真的起了興趣。尤其這等披荊斬棘,弄得全身髒兮兮的活動最後還能「騙」到長得還不錯的老婆,平添不少想像空間。其實,結婚以後連生兩個小孩,泰雅朋友送我的虎頭蜂酒被列為很大的「嫌疑犯」,也引起想懷孕的朋友莫大的興趣。總之,我重複敘述這段自一九三八年起的傳奇故事,一直到最近拿到虎頭蜂酒的次數不斷增加,的確是到了可以用文字來減少自己負擔的階段了。

但減少自己的負擔似乎不夠正氣凜然。(咳,這裡我必須坐直一點才像)透過這本書,我真的希望大家知道有這麼一個無辜的地方,宜蘭南澳,這裡曾有一個小意外釀成大傳奇,被日本帝國徹底地消費;又從大傳奇變成蓄意的消失,終於退出歷史舞台。蘇花公路是這麼的險峻,險峻到大多數的人是帶點昏眩地匆匆而過,匆匆到很多人只知經過一個叫南澳的中途站,甚至有些人根本不知曾經經過這裡。這裡如此地被「經過」,包括一個轟動全台的「沙韻之鐘」傳奇終於也只是經過這裡,留下很少的光芒引人回憶。但這裡不是沒有人留下來,許多人還在這裡努力與掙扎,為泰雅的傳統與更多更廣的歷史留下他們能做到的。如果這本書能多讓一個人知道這些,也許有一天他們的努力會得到更多的迴響,這個地球上居住在最北的南島民族小世界會被更珍惜。

我相信除了宜蘭南澳,除了泰雅,還有太多山裡相同或不同的族群傳奇或遺址值得留下與追思。應該很多人已經在很多角落做了很多事了,如果我們能連結起這些散落的努力,台灣的山裡,會是怎樣一部美麗的童話啊。

嚮導的提醒

但要如何陳述這一段追尋的過程呢?

這個山區我走了不知幾趟,有時一人,有時兩人,有時三人,有時跟著獵隊摸進去。有時一天,有時兩天,有時三天,有時是重裝長程殺進去。有時往北,有時往西,有時攀山越嶺,有時沿溪而下。有時必須完全依賴自己登山練出的地面導航技巧一步一腳印,有時和年輕的泰雅同行,甚至有次還讓耆老帶進山裡,欣賞他淋漓盡致的山野本能。有時是看好地圖,行動目標清晰;有時只是想彎上去走走上次看到的叉路通到哪裡。經常,也只有到部落和泰雅朋友吃喝一頓,聽聽山裡的故事就折返。

這樣拼湊出來的經驗要怎樣整理出來,讓我想了很久。最後覺得唯一不變的是地理空間,我的活動不過是螻蟻在一片山水的幾度爬梭而已,所以用地理的位置來串聯一些不同時間的片段是我能想到較有規則的陳述架構。

但這片山水不是大家所熟悉的,其實應該說是很陌生的。我想擔任一個志願的嚮導,帶著大家的想像力,翻過蘇花公路邊的崇山峻嶺,一起去找一個事故變成故事的傳奇現場。我不知能否傳達我走入這片山水後的感激,感激這麼一個事件現場就在宜蘭南澳,而不是在日本飛驒山脈,使我能夠一次又一次真正地走入一個故事,走入一條歌。我的挑戰將是讓這一片曾是泰雅獵人奔馳的山水,不要在我的筆下變成人工的森林公園。我努力將探索的步徑,尤其和「沙韻之鐘」直接相關的那一段被廢棄的古道,一站又一站地刻寫下來,希望讓大家知道這片山水是這麼的活,這麼的寬!這裡的地貌、人物、動物、活動、遺跡、古道……,有的仍在成長,有的漸次衰老,就像我們周遭的所有生命。

這裡雖被外界遺忘,但他們自己不知道。作為一名嚮導,我會不斷提醒大家這一點的。

現在,我們能準備出發嗎?

2009-11-29《中國時報•開卷》【書人物】專訪:林克孝脫下西裝 爬山去,追尋南澳「沙韻之路」,找路,也找到知心好友。>>閱讀全文

1153期《商業周刊》【alive優生活209期】報導:「林克孝若不是與山林戀愛、與書中已逝或仍活著的各人物戀愛,不會有這本其實是斷句少了點的長篇情詩。如果你以為《找路》只是探險紀錄而將其歸於小眾書而錯過,可惜了。每位大眾心中應該都有一小塊『南澳山區』,只是你尚未『找路』,將其呼喚而出。」(文/馬萱人)

2009-12-26《工商時報》【大書坊】書摘推介

文字的山林
◎ 張小虹(文化評論家,台大外文系特聘教授)

大學時認識的克孝,瀟灑遊走在登山社、現代詩社與台青社。他當台大校刊副總編輯時,我們是剛入台青社的小嘍囉,總還記得在活動中心二樓天井迴廊的一端,遠遠望見穿著登山衣登山鞋的克孝,永遠像是剛從山裡回來的陽光男孩。

再見克孝時,他已是叱吒金融界的經理人,穿西裝打領帶,運籌帷幄。只有每次聽他講起山裡的故事時,年少時記憶中那個寫詩的攀岩爬山的克孝又回來了。克孝是個精彩的「說山人」,總把山裡的故事搬演得神靈活現,幽默風趣之餘還不忘調侃與促狹,讓我每回聽每回豔羨,每回讚嘆歡喜。

而這回「說山人」的口述本領,終於變成栩栩如生的文字書寫,《找路》一書讓無法親臨現場的讀者,也能生動感受克孝這七年來在宜蘭南澳山區的生命經歷與變化,那夾雜著傳奇色彩、魔幻寫實、人情溫暖與歷史厚度的真實故事。為了尋覓七十年前失足落水的十七歲泰雅族少女沙韻,他帶著古地圖與GPS走進山區,歷盡千辛萬苦,走出了「沙韻之路」的泰雅古道,也走出了他生命裡的柳暗花明。原本只是一個突發奇想的浪漫衝動,卻徹底改變了他與山、他與人的關係,從一個外來的登山客,轉變為一個可以感受泰雅祖靈庇護的「山的子民」,結婚成家,生女生子,和一群原住民朋友成為生死與共的莫逆之交。「人的一生無法完成所有的夢想,甚至無法完成任何的夢想。所以我把已完成的這段歷程,回溯算成我的夢想之一,覺得自己終於做了一件以後不會後悔沒做的事」。我們眼中傾注生命能量完成的偉大夢想,克孝卻用了最平實謙遜的文字,替自己定位。

他在書中說爬山找路都需要技巧,「找古道的人就需要一些盜墓者的技巧與靈感,從植物和植被的變化、合理的路徑原則、可能的舊廢棄物以及細膩的地面觀察來判斷古道位置」。那作為文字作者的克孝,他的敘事結構和修辭技巧又如何呢?《找路》以行前會議開場,將閱讀的過程轉化為「旅程」,他以他最熟悉的嚮導身分,循循善誘我們跟著他進入山中探險。他穿梭古今,流暢爬梳清史、日本殖民史、原住民部落史、人類學研究。他穿插藏閃,在史實與傳奇中靈活跳接,有如電影感強烈的蒙太奇。他引經據典,從嚴肅的日本帝國主義到浪漫的鄭愁予詩句,還不時巧妙鑲嵌自己早年的詩作。他聰明幽默,善於製造懸疑氛圍與自嘲情境,感性深處卻又有散文詩般的動人表達。而更重要的是,他讓「登山」與「找路」成為可以加以細緻區分的差異,如果前者強調征服與成就,那後者則是謙卑與感恩,在荒煙蔓草中學步,領受大自然的規律,改變生命的對待。

大概大多數人會將《找路》這本書當成「古道踏查」、「自然文學」或「山岳書寫」的範例,但我卻私心揣想這終究也是一本愛的羅曼史。《找路》在表面的敘事結構上以「追尋」為主題,失落的古道、失落的部落、失落的歷史與地理記憶,但這「追尋」主題的核心,卻終究是十七歲失足落水的泰雅族少女沙韻,讓沙韻成為整本《找路》詩意與哲理的「繆思」,喚醒詩人的慾望,在大地山林之中來回穿梭奔走,無盡溫柔,一心只想為她走出她未能走出的那段「回家的路」。而沙韻之為「繆思」,又同時召喚著詩人年輕時在司馬庫斯古道相遇的另外兩名泰雅族少女,後雖重返故地卻佳人已杳,徒留悵惘。而《找路》最動人的部分,卻是在飄渺虛幻、作為慾望投射的「繆司」之外,還有一個活生生的女子Yen,陪著詩人餐風露宿、無怨無悔。書裡直接提到她的部分不多,但她卻與沙韻一樣無所不在,緘默中有一種為愛相隨的認定與交付。她的出現改寫了傳統詩人──繆司的配置關係,讓《找路》作為一本當代愛的羅曼史,有了死生契闊、執子之手的動人深度。(當然這時我的耳邊馬上響起本書作者的讀者反應,妳們念文學的人總是愛把問題搞得這麼複雜。)

月光下的古道,無人的獵寮,奔流的溪水,《找路》不是把山林文字化,而是讓文字流變成山林,我們看到聽到嗅聞到的,不只是白紙黑字圖像照片,更是時間永恆的流動與自然無情的變化,無有定貌,亦未有終始。


升起的故事
◎瓦歷斯.諾幹(作家,文史工作者)

故事,最迷人的地方在哪裡呢?

我們圍著篝火,山安靜起來,樹叢打開耳朵,泥土溼潤妥貼,火光就要撐開神祕的時光甬道,這時老人安坐上位,一些語言的精靈流洩了出來,然後,我們準備好了,把馳騁在山林的疲累的心,調整為放鬆的河流,我們「準備好聽故事」,於是,故事最迷人的地方,緩緩啟動,故事,升起來了。

應該是在一九九一年,初識克孝。當時,《獵人文化》雜誌慘澹經營著,創刊號是以宜蘭澳花部落為主題,報導著澳花部落的變遷。日後雜誌依賴知名或不知名的友人一千、五百的捐款支撐著,克孝也在捐款者的行列裡。有一天,克孝登門來到豐原租屋處,是一位溫文爾雅的年輕漢人,說是來處理公司財務,並且稍微透露年輕時在司馬庫斯獲得老獵人搭救情事。二○○四年,我依稀記得克孝向我訂了幾箱日本甜柿,最近一次的見面,也是在二○○四年秋天的台北紫藤。幾年後的一天,新聞竟出現克孝以台新金發言人發表談話,在山村的一角,我只能是目瞪著螢幕上那個謎樣的男人而口呆著。二○○九年十一月,接到《找路》的初稿。將近二十年,我與克孝的交情,就像在都市叢林裡被大樓遮掩得時隱時現的獵徑,直到老獵人「把路開到他覺得對得起祖靈才會走下一步」 ,這條祖靈監視的獵徑正是這樣一本書,一本獻給老獵人Dokas san的故事之書,一本接連著漢人與原住民的荒野山徑。

初讀《找路》,你以為這是一本城市人接近荒野部落的朝聖之旅,以為是人文登山客追索遺落在叢山峻嶺之間的歷史遺緒,太多自以為是的想像恰恰遮蔽了想像的風景。《找路》找尋的,其實並非是神祕而險惡的山野,爬梳的並非是時光掩蔽的聊齋志怪。《找路》的本質是,褪盡財經風暴的克孝傳述泰雅老人說故事的老靈魂。

好了,你可以開始佈置你的心情,燃起山野中的篝火或是鋼筋鞏固下的日光燈,聆聽風聲或者是CD唱盤跌宕音符的聲息,然後手指捻起第一頁,心情調整為大南澳溪的流水,開始溯河,接著,故事會帶領你「在山上遇見奇怪的影子」,這就是全書故事祕密的所在。

這也是我們為什麼喜歡聽故事的祕密──故事讓我們有所依歸,故事讓我們逐漸堅強──因為故事,我們的心靈才能從在任何一個時空,握手。(本文為節錄,按此閱讀全文)

Klesan,攀爬過來的人

曾經雄據在南澳山區的泰雅自稱是Klesan,意思應該來自泰雅語的klajas(攀爬翻越),因為他們的祖先從Pinsebukan(賓沙布甘,推測在今天南投仁愛鄉發祥村的瑞岩一帶)翻越南湖大山過來。

由於泰雅族沒有文字記載,這一段歷史在口語相傳中難免紊亂,有人認為是三百年前開始的,有人則考據是在更早以前。除了族群開始遷徙的時間外,不同系統的泰雅族也在不同時間由不同途徑來到這裡,中間經過一番征戰才漸漸底定,形成今天這裡有泰雅亞族,也有賽德克人;泰雅之中,有賽考列克群,也有澤奧列群(這是泰雅亞族的兩大群);若要細分,還可分出賽考列克的馬卡納奇系統,澤奧列的馬巴阿拉與莫拿坡系統,以及賽德克的陶賽系統。

到了日本時代初期,這些不同系統的泰雅已在這裡混居成一個被認為有共同特質的「南澳群」,他們也給了自己一個名字,Klesan。他們一邊和西北的泰雅高崗群(位於桃園一帶)相互征戰,也和位於南部的太魯閣族結為世仇。從同為Pinsebukan的子孫,到南征北討的Klesan,是一段泰雅的遷移拓荒史,屬於他們的戰國詩篇。(文/林克孝)

Gon-gulu

如果那天沒有走錯路,我會不會錯過這一切?

我們或許會找到捷徑
那條省去三次輪迴的捷徑 ── 一九八四

第一次面試

二○○三年舊曆過年前,我和Yen第一次揹上背包,帶著兩天糧食與帳篷走進山裡。目標:老武塔,或者看能走多遠,就走多遠。我們計畫開車到栴檀,停車,下到溪谷,搭營過夜;次日清晨就沿著上次問到,也已經小探了一段的溪邊小徑走向老武塔。沒想到半夜車入產業道路不久,就被一棵倒木做的路障擋住去路。心中不安地撤回莎韻橋下的營地:坍方了嗎?在山上就是擔心山崩。不過還沒進去就被擋住,總比已經進去,出來時才被擋住好多了。

次日天亮再來,才看清楚是路面在鋪水泥,喜憂參半。我們把車停在路邊,揹起背包,多走了幾公里的路進去。來到栴檀,拿著GPS及一份兩萬五千分之一的地圖,正式展開我的「沙韻之路」的田野踏查。雖然晚了不少時間才從登山口出發,但一進去後,由於事前讀了太多紀錄與資料,把地圖都背得滾瓜爛熟,走起來竟有Deja vu(似曾相識)的感覺。山路從河床攀上山腰接上古道,清晰的古道顯示這一段還經常被利用。我們越過舊吊橋依舊傾懸在半空中的楠溪,走過一個標示著數字的老石碑(以後才知道這是日本時代的里程碑,整條路似乎只剩下這一個了),跨過合流溪,一路順暢地沿著長滿山海棠與蕨類的古道走進來。

到這裡,一切都像是電影的replay(重複播映),和我的幻想一樣流暢與悠揚。

直到一個叉路口,左邊一條山徑斜向山腰,直行的古道則突然野草叢生,路跡很明顯沒有左上的山徑清楚。前方古道坍塌了嗎?這應是一條高繞的銜接道路,這是山上常見的現象,我的直覺判斷。沒有猶豫的我爬上往左的山徑,路很快帶我上稜線。站在稜線上,我赫然看到另一面是一幅山高水深的動畫攤在我眼前。每一座山都又高又陡又尖,而穿插其間的是一條幼年期嘩嘩喧嚷,切割很深的S型山谷溪流。嚴厲的山,不友善的水。看到這種景象已令人敬畏幾分,何況地圖告訴我,有朝一日走完「沙韻之路」後,就是要從那邊回來。看到這個險峻的畫面,剛才的輕鬆感剎那消失,甚至所見到的山區還不是此行的目標,心中卻已有一絲絲寒意。這第一次的照會,我給她的印象應該不會太好,I am not ready yet。

真的小溪

沿著稜線我們繼續走,我越走越喘,路越爬越高,終於高到我開始起懷疑:也高繞太遠了吧!看日薄西山,午後的風開始帶來晚霧,我決定撤回古道,迅速下山。

回到古道叉路,時間已晚,我必須立刻找一個水源搭營。地圖建議我還是續走剛才一度放棄的古道,幾百公尺後可以遇見一條小溪。這條地圖沒有標示名稱的小溪,兩年後我才曉得泰雅人叫她Gon-gulu,意思是,好巧,小溪。

沿著較不明顯,但其實猶在盡責的古道,果然我們下到小溪邊。不期然的,小溪邊還搭了一個迷你獵寮,一些做陷阱的獵具堆在角落。我們迅速在獵寮邊搭好帳篷,趁天未全黑前打理好一切,包括晚餐。晚餐後,我攤開地圖研究,看看這次的錯誤及早上的耽擱使我必須修正多少計畫。小溪躲滿了斯文豪氏赤蛙,那是一種住在水邊的中大型蛙,最早由博物學家斯文豪(Robert Swinhoe)蒐集記錄,遂以其名命名之。斯文豪氏赤蛙的叫聲和山下那種嘓嘓的蛙聲完全不同,聽起來「啾」的一聲好像是鳥叫。我就在啾啾蛙鳴的圍繞下,推算行程,等待黑夜。

坐在小溪邊,我毫不知道一個重要的時刻正在接近。

兩個人

「你們不是兩個人嗎?還有一個呢?」

突然一聲長嘯,在小溪溪谷迴盪。我一抬頭,兩個獵人由古道走下溪谷,其中一位若無其事地問我這個問題。「你怎麼知道我們有兩個人?」「看你們的腳印就知道了。」

我怎麼會問獵人這種笨問題!

很快他們就用砍好的柴升起煮飯的火,並如所有山裡的原住民一樣邀我們一起用餐。餐前他們依慣例灑一些米酒在地上,念念有詞的祈求祖靈護佑。這一餐有個意外,雖然我們已經吃過晚餐了,但我還是要強調我們吃到久已未曾吃過的好米飯,何況是在這種深山中。比較起不久前我們用瓦斯爐煮出來的粥(在這裡先向Yen道歉,但她也知道我講的是千真萬確),他們用木柴生的火竟可以將飯煮到令已吃飽的人還讚不絕口,讓我對這兩個看來似乎粗枝大葉的獵人有種不太吻合的印象。

餐後,一個年紀較大,微微發福,不多話的獵人開始整理獵具與武器,偶爾回答一些我的問題;一位就笑臉盈盈地和我們天南地北聊天。有開心的話題,也有遺憾的故事;例如身邊這個小獵寮的主人,年紀已不小而且生病了,可能無法再上山打獵了。到這裡為止和我以前登山的經歷有些雷同,總有一些愉快且獲益良多的偶遇,一則使我對原住民充滿敬佩,一則留下一些難忘的夜晚。只是離開以後,僅剩回憶且日漸消逝。但這次不同,很大的不同。

話題,精確地說是我的問題,當然會引向流興社、日本路、老金洋、比亞毫及哈卡巴里斯等等老部落的現狀及路況。在他們口中,這些就是老家,是後院,也是獵場。想到今天下午看到的駭人畫面,我更覺得必須向他們問更多的問題才能安心。獵人不看地圖,也不需地圖,但我必須從他們口中的印象描述翻譯成對我可靠的路線說明,標記在我的地圖上。終於,我覺得一晚不夠,我向那位笑臉盈盈的獵人要山下的電話,希望以後還有機會可以請教他。他一口答應,但問題是我們都忘了立刻做。等到我回到帳篷,他們戴上頭燈上老武塔出獵,我還沒想起沒有要到電話。

他們倆就這樣消失在夜裡。我則回到帳篷,伴著主人不再回來的小獵寮,度過這一環繞著斯文豪氏赤蛙蛙鳴的小溪之夜。

寫在石頭上的號碼

次日清晨,我們爬上老武塔,途中經過昨夜有人遺留的火堆。古道在進入部落前被一個幾年前的大山崩切斷了,所以費一番工夫才找到殘留著龐大駁坎的老部落。不過我更精密的目標是老武塔警駐在所和蕃童教育所遺址,然在叢林中但見堆石處處,蔓草叢生,一時也不知何處是目標。還未親臨現場時確實沒想到遺址已是如此地被森林掩蓋與湮滅,沒有熟路的人指引,想找一個自己沒看過也沒來過的特定遺址,有點像大海撈針。我穿梭看了幾塊雖然長滿蕨類,但規模仍可揣摩是較大的平坦地,遂自欺欺人的說服自己總有一塊是校園,應可以算找到了,乃匆匆回頭下山。

老武塔是這個山區第一個大部落,我不會這樣三言兩語就離開這裡的,但Gon-gulu是這一篇的主角,讓我趕快回去一下,我有一些預感。

回到Gon-gulu營地,果然在昨晚營地邊一塊大石頭上,有人用夜裡留下的木炭寫了一個電話號碼,笑臉盈盈的一排數字。

這個號碼雖然沒有立刻用上,但終究產生巨大的作用;我的田野踏查,從此走入一個我從未想到的結果。感覺我像是向偉大的黑猩猩研究者珍古德(Jane Goodall)伸出好奇之手的那隻小猩猩,不知道自己正在改寫自己的小歷史,以及人與猩猩的大關係。我在這一帶的勘查從此完全變了:由單純問路,到和一群年輕泰雅讀資料、看地圖、有機會一起上山探勘,到我們想把所有老部落在叢林中全定位出來(後來他們真的做到了),把僅存的耆老記憶留在地圖上;到最後,我甚至覺得我像在尋根,想到老泰雅在山上的遺跡正受風吹雨打、正遭到山豬鑽鑿、正被樹根伸入撥開,心中就不捨與著急。

我和泰雅友人們在山上圍著篝火喝米酒,在山下則暢飲冰啤酒,有時在南澳,有時在台北。我跟著去打獵,聽他們吹牛比較誰厲害;也跟著他們捕魚,並眼睜睜看到漁獲消失在眾人不解的扼腕中。我碰過了親自目睹沙韻落難的人的後代,和念過流興國小的人一起到坐落著「沙韻之鐘」鐘台的流興國小校園,也和百年前泰雅英雄Wilan Taiya(威蘭.太亞)的曾孫,坐在家中暢快地對飲。我到了以前看地圖會跳過去,覺得沒登山意義的地方。我以前想像的不可輕易入侵之神祕又危險的地帶,現在變成最熟悉的山區。

我和山的關係被他們改善了,望著深霧繚繞的崇山峻嶺,我不會再興起恐懼與神祕的敬畏,而是感受祖靈的召喚。甚至,我也知道這樣不對,在山上看到登山隊會覺得像看到外人;在南澳南溪看到露營者,也覺得他們不懂這裡,不願意接觸這裡,只是在利用這裡。但真的泰雅比我大方,他們還是歡迎這些只是利用這裡的人,否則,我怎麼有機會踏上那第一步?

每當我回想這一切一切的發展,我就會想起在Gon-gulu遇見兩個獵人的第一晚,也是唯一的一晚,因為那天我們走錯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