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藤薰美子的野異與富麗

文/凌拂(台灣自然文學作家、校園共讀推動者)



  閱讀近藤薰美子的自然生態系列繪本,我想,無有不被其震撼並驚歎的吧!她的選材看似尋常,但其獨具的視野與切入角度,繁複而無盡,既呈現也強迫我們逼視大自然的無言與生命的真相。她的發揮酣暢淋漓,驚艷於日本童書界,自然有其不同凡響之處。
  這一系列三本,畫風一統,各有呈顯,本本精采。幾乎每一頁都滿格的畫面,深具吸附效果,令人不自覺的陷溺,被包藏到畫面裡去,生、死、轉化,說的雖是物種,然而我們也都是其中的一分子,誰能出離其外?

  《219隻螳螂》藉著螳螂的一生,如實展現了生命的繁衍與風險。天道無親,大自然是公平的,它不說一句話,但生命的機制,生、死運籌它從來不曾偏坦過誰。
我在野地裡看過螳螂的孵化,新生之時,卵鞘裡數以百計的生命,相互踩踏奔赴他途,幼蟲搧動的腥騷,引來覬覦的壁虎,虎視耽耽就守在近邊,方生即死,意向未明就做了壁虎的祭獻。過程凶險、驚悚,但是大自然只展示,不為生喜,不為死悲,對任一方的救度,也都是對另一方的剝奪。
   近藤薰美子是個真實的觀察記錄者,她深致的掌握了個中精髓,卻以喧暢歡囂,生趣盎然的氛圍,為孩子展現了這一連串驚心動魄的歷險過程。生命的成長是糜費的,往往要靠大量的消亡,然而九死一生,萬物的生生不息就在這樣的險隙微縫中得以完成。

  《種子笑哈哈》是此系列中最甜美歡暢的一本了,可謂種子嘉年華。近藤薰美子一樣掌握了大自然裡以量制勝的繁延方式,種子藉著彈、跳、爆、飛,飄流以及黏附,或者鳥獸的吞食排洩,她網織羅列,精采的展現了植物傳播時可能發生的種種情狀。圖裡情節交錯,有非常豐富的故事性,無論水域或陸地,不同的種子與不同的昆蟲鳥獸,各有不同的依存與互動關係。並在每一頁圖的下方陳列出各種種子與果實的名稱,不僅做為發現與找尋的樂趣,亦提供串連各種情節。
   談種子傳播方式的書很多,但像近藤薰美子這般,以律動結合知識與情境,作者可謂是把自己化身到自然裡去,以自然之眼訴說自然,她自己就是自然的化身。
   三本之中最具張力與震撼的當屬《野日記》了。它從一隻鼬獾的死亡開始,如實表彰,呈顯了大自然裡一個生命被分解的過程。書中幾乎不需要文字,僅以畫面即深具衝擊,直接而驚悚的令我們逼視生命回歸塵土,但是,也同時滋養大地萬物的奧妙真相。
   這一場生命的轉換,對大自然而言,無所謂殘忍。任何一種生物的死亡,對另一群生物而言,有如慶典一般,是大自然裡的一場盛宴。彼消非此消,此消為彼長,在大自然裡沒有浪費,無一不做最大的利用,任何生物在分解的過程中都成就滋養了另外一群不同的生命。
   秋末的野地,一隻鼬獾的死,隨著時間的移轉,昆蟲來了,鳥兒來了,鼠、貂也來了,大自然在消與蝕間摧毀一切,也創造集體性的不朽。能量不滅,如何正常而完整的看待世界與生命,《野日記》教我們逼視,從生的角度看待死亡,這本書給了我們對話的契機。

  從尋常素材中,能現人之所不能現,近藤薰美子出手不凡。她勇於挑戰過去被視為禁忌或難對兒童展現的圖繪,從自然消長循環的角度,展現生死與弱肉強食……把生命生生不息的珍貴與堅韌,用野異而富麗的圖畫,大膽的運鏡掌控,取得一種兩極的平衡。她舖陳野異,用色富麗,但筆意不失拙趣。她好用支分的碎語行文,滿格的畫面中無處不有細節騷動,各處皆是游離的情狀。她指涉細節,但以大塊完整的畫面統整,極細處有時情境逼真到令人頭皮發麻,但口語化、生活化的表達又生動活潑,她自己簡直就是野地、就是小蟲,只有把自己變成物種的一部分,才有可能展現這般多樣的細節與精采情境。

  她的一貫和統整,在設計上每本書從扉頁開始就已進入故事。《野日記》可儘量從生的角度去看待生命的完成,大自然的分解是一種最經濟、最不傷害環境的機制,充滿奧義。死了給禿鷹吃和埋在土裡給蛆蟲吃,沒什麼不同,死亡是再自然不過的一件事。《種子笑哈哈》的前後扉頁,花與種實可以對照。《219隻螳螂》你可以數一數前後共有幾隻螳螂寶寶,奇的是每一隻造型各異,而且各有名字。此外,在近藤薰美子一統的表現風格中,她在這本書裡,還特別靈活運用了連環式的漫畫技巧,因應情節所需,或分鏡或連環,並不拘泥定於一中,形式與情境結合,讀來自然而且順暢。

  這三本書皆盡興在圖,可謂淋漓盡致,也因此無處不有細節騷動。親師導引孩子共讀,一則充滿了對照、找尋、發現、探索的樂趣:一則每一個細節都在既各自獨立又相互牽連中,充滿了編撰與表述的可能,整本書讀完後,許多細節都是可以延伸的話題。書有盡而意無窮,善用者可以自成為一個再創造者;閱讀不必拘泥書中所限,才能真得書中之趣,此方為閱讀之要義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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