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欲求未滿
不要追隨前人的足跡,反而要往未知探索,並留下你的軌跡。──拉爾夫‧沃爾多‧愛默生(Ralph Waldo Emerson)
在同齡的人當中,我的旅遊經驗算是比較豐富,從最大眾化的背包旅行,到現在開始流行起來的單車和搭車旅行,雖然我稱不上是專業的玩家,但都總算涉獵過。然而,旅行的次數愈多,震撼心靈的次數便愈少,當初出發旅行的激動早已經蕩然無存,現在簡直快到心如死水的地步。而且我在單車和搭車旅行期間,都覺得自己只是在走別人走過的路,看別人看過的風景,或許我已經到了旅行的瓶頸。我束手無策,雖然換過不同的旅行方式,但依然無法突破心中那個該死的瓶頸。
老人與海
我知道,只有返回旅途,才可以找到突破瓶頸的方法,重新啟動沉寂的靈魂。我坐著順風車,走過四川、甘肅的一些地方,輾轉之下來到青海湖邊。
中國西部的某些地區人跡罕至,加上當地民風較發達地區純樸,人們彼此之間的猜疑心相對較輕,因此,只要我願意在國道上伸出大拇指,等不了多久,便會有司機邀請我坐上順風車。這些熱心的司機大部分都是孤身上路,因為路途遙遠,很容易在開車的時候打盹,一不小心,甚至會釀成致命的交通意外,所以他們很樂意載上我這樣的過客,閒話家常,打發枯燥乏味的行車時間。
我在這裡搭上一輛開往新疆庫車的大卡車,結識了跟我同樣姓鍾的卡車師傅,我叫他鍾大哥。他喜歡閱讀,在卡車的抽屜裡總會擺上幾本小說。他也熱愛戶外活動,尤其熱衷於釣魚,我們在漫長而沉悶的旅程裡幾乎無所不談。有一次,我無意地問及他自己認為最自豪的一次釣魚經歷,那時候我只想一直跟他聊天,好讓他不至於會開車打盹,反正我心裡早有答案,他無非都是說釣上了一條有多肥多大多稀有的魚而已。
沒料到他很認真地對我說:「我曾經試過只帶上一把小刀、一個帳篷和一個煤油爐子,騎著摩托車到黃河邊,在那兒一共待上十幾天,以漁獲維生。在那段時間裡,有一條大魚上鉤,我看到水中魚影,從來都沒見過那麼肥大的魚上鉤,但我用的是細線細鉤,只能持之以恆地慢慢收竿,絕不能弄痛大魚。只要大魚沒有奮力掙扎,還是有機會成功釣上大魚的,於是我小心翼翼地往回拉,跟大魚搏鬥了一整天,左右手不停地交替接力,雙手幾乎一起麻木了,很可惜最後大魚還是拉斷魚線溜走了。」
這不是海明威筆下《老人與海》裡的情節嗎?鍾大哥一直堅持與大魚角力,雖然最後他沒有戰勝大魚,但換個角度來看,現在鍾大哥卻因為這一段經歷而引以為榮,這何嘗不是另一種勝利?對比之下,我想我是一時之間走火入魔,過分重視旅行中能得到什麼,只為結果,到頭來反而一無所得。旅行的意義有如彩虹一樣難以捉摸,愈刻意去抓緊旅行的感覺,它反而愈會在心中慢慢流走,我們無法闡釋,亦無必要向其他人交代,只能心中領會。
在之後的交談中,鍾大哥無緣無故地說到新疆盛產毛驢,特別在南疆一帶。而我也順便追問一頭毛驢的價格大概是多少,鍾大哥回答說只需掏出一千多塊錢就能買到一頭毛驢,我覺得這樣的價錢非常合理,才初步有一個構思,希望買一頭毛驢幫我馱上行李,由我牽著毛驢徒步在新疆旅行。這一趟順風車,足足走了三日兩夜的路程,才途經庫爾勒。
我想在庫爾勒開始旅行,剛巧鍾大哥也要在庫爾勒卸貨,順便休息一天。於是在晚上,鍾大哥帶我去品嚐新疆有名的?坑肉,淺嚐幾杯啤酒,我就這樣交上鍾大哥這個新朋友。
新疆印象
第一次到新疆是在三年前,為了參加一個回族朋友的婚禮,從成都坐火車出發,兩千多公里的路途,五十多個小時的車程,我就坐在走廊的小凳子上,傍著窗前,呆呆地看著無邊無垠的戈壁灘。感覺自己像一陣風一樣,置身其外,連那淡黃色的沙土都未曾觸摸到手,即抵達烏魯木齊──那被蒙古人稱為「優美牧場」,現今一片喧鬧的繁華城市。參加朋友的婚禮之前,在朋友的安排下,我第一次參加旅行團,像小鴨一樣的跟著領隊的小旗幟,走馬觀花地參觀過吐魯番的一些景點,比如火焰山、交河古城和葡萄溝等。我卻對這些人工化的旅遊景點提不起興趣,我可不敢因為曾經參觀過這些景點,而跟別人說我到過新疆。直到今時今日,不依靠照片輔助喚醒記憶的話,我只能回想起,在達?城附近,那一排排傲然聳立在戈壁灘上,像荷蘭風車一樣的巨型風力發電機而已。
二○一○年一月,我又一次到新疆,這次是因為在乘坐巴基斯坦的夜間火車時被人迷暈,搶去身上財物,接著火車抵達總站──沙塵滾滾的蓋達市(Quetta),那是俾路支省(Balochistan)的首府,這個軍事城市距離阿富汗南部塔利班的根據地大約只有三百多公里。在火車站附近的警察局錄下口供之後,迫不得已要在前往伊朗的路上折返中國,於是又登上了開往首都伊斯蘭堡的列車,回到首都尋求中國大使館的援助。透過一位熱心的巴基斯坦人的介紹,我可以暫時住在一位中國人的家裡,無須擔心吃住問題(即是白吃白住),然後到大使館辦理文件手續,最後就這樣狼狽地拿著大使館發出的旅行文件辦理登機手續,前往烏魯木齊。飛機越過了白茫茫的山脈,從萬尺高空往下看,延綿不斷的山脈就像我們在看地圖顯示的地形一樣,失去了懾人的氣魄,那到底是天山還是崑崙山山脈?我到現在也沒有弄清楚,我只知道我抵抗不了北疆寒冷的天氣,所以老早就訂了翌日的機票,飛回氣候比較溫和的內地。
我總是以一個過客的身分到新疆,除了那天參加朋友婚禮的記憶之外,我努力地回想,也記不起我在新疆遭遇過什麼較為特別的經歷。而這一次我突發奇想,隨心地想到要牽一頭毛驢遊新疆,我知道一定有前人做過這樣的蠢事,雖然我不至於能為別人留下軌跡,但最起碼,我沒有靠著網上的旅遊信息和旅行攻略書籍,刻意地走在別人留下的足跡之上。
驢友感言:機遇
要不是坐上了鍾大哥的順風車,我也許還是會聽聞新疆盛產毛驢,但早一點點或遲一點點聽聞,也許便不會激發我與驢同遊的念頭,Pierre也不會走進我的生命……
如果沒有遇上Pierre,我跟他現在又會怎樣?
第一次釘掌
從賣家手上接過韁繩,就表示這頭驢的起居飲食自此交託我負責。
我拉著毛驢顯得有點不知所措,試問像我這樣出生在大城市的人,有幾個曾見過毛驢?我從沒有養過比貓大的動物,甚至連體型魁梧一點的狗都會讓我生厭,沒想到我現在卻在養一頭身型比我還巨大的毛驢,幸好牠還算聽話,只要我拉著牠走,牠一定會從後跟著我的屁股。
這裡距離李大哥的家不遠,我要將毛驢拉過去,寄養兩日,好讓我學習毛驢的習性並跟牠培養感情,好歹也要讓牠知道自己已經被轉讓,而我就是牠的新主人吧!但過去之前,要先替牠釘鐵掌,即是像馬一樣釘上蹄鐵,沒多遠就有一戶人家做這門生意。以前的街道都是土路,但現在的柏油路都是讓汽車走的,「馬路」上早已經看不到馬的身影,而鐵掌就像人穿的鞋子一樣,用於保護毛驢的四蹄。
平房的門外堆放了很多鐵製用品,估計這一家店除了能釘鐵掌之外,還能夠變賣廢鐵或者打造鐵器,在這堆雜物的旁邊有一個鑲在地上的兩腳鐵管架子,離地差不多高及兩米,看來等一會兒在釘鐵掌的時候可能會大派用場。跟店主打過招呼之後,他們兩人把毛驢拉到鐵架之下,再找來兩條布帶和一些釘掌工具,將毛驢凌空掛在鐵架上,接著由一個師傅提起毛驢的蹄子,另一個師傅拿起小錘子,加上四根鐵釘,用純熟的手法把尺寸合適的鐵掌打在毛驢的蹄甲上。雖然毛驢不哼一聲,好像沒有感覺到痛苦似的,但我看著長長的鐵釘打進毛驢腳底,還是禁不住向李老闆表達關切毛驢之情,李老闆卻冷冷地反問我:「女孩子找人做美甲會不會痛?」釘掌的過程不到半個小時便結束了,毛驢釘上了牠一生中第一副蹄鐵。
本來我打算牽著毛驢,慢慢走到李大哥家裡去,李老闆首先開車前行一步,但由於我不知道要怎麼走,只能拜託李老闆慢駛,我們跟在車後。後來李老闆實在看不過眼,嫌我和毛驢走得太慢,結果把繫著毛驢的韁繩綁在車尾,讓車子拉著毛驢走。雖然李老闆懂得慢駛,但我坐在車廂後方,透過車窗觀察毛驢時,著實很擔心毛驢會不小心絆倒,然後被車子拖行,慘劇收場……我總是會在某些時候開始胡思亂想……
這是我第一次來到李大哥的家。一路上,李老闆多次叮囑我要認清路和方向,一定要牢牢記住,因為在未來兩天裡,我必須要自己摸路到李大哥的家裡學習怎樣照顧毛驢。李哥是一個計程車司機,而他家裡的其他成員則負責農務工作。李大哥的家有三個房舍,房舍的背後是一大片農地,樹影之下,有一條灌溉用的小溪在沙沙作響,李大哥讓我們在田裡摘點梨子,並且幫忙找來了一根大鐵釘,將毛驢拴在這個水草豐足的地方。

起名Pierre
旅館來了一對中法情侶,他們對我的毛驢很感興趣,希望一起去探望我的毛驢,那法國人一見我的毛驢,劈頭第一句就問毛驢叫什麼名字,我看著他紅鬚綠眼的樣子,不加思索地說出一個法文名,那是我大腦裡僅有的法語,我只懂說Bonjour(你好)和Pierre,但總不能叫牠Bonjour 吧。就這樣,牠擁有了一個洋氣的名字,「牠」也變成了「他」,他是我的同伴Pierre。
這天發生了一段嚇人的插曲,事發時我牽著Pierre 到小溪旁邊喝水,在他低頭飲水之際,突然間我看到李大哥家的褐色毛驢向著我們踱步過來,愈跑愈快,那頭毛驢微微低下頭,而且目露凶光,如果在牠的頭上加一對彎角的話,一剎那間牠便活像一隻小型的西班牙鬥牛。Pierre 也轉頭凝視著那頭凶巴巴的毛驢,氣氛頓時凝重起來,Pierre 和褐色毛驢瞬間就糾纏起來,褐色毛驢撲到Pierre 的背上,一口咬著Pierre 的脖子,而Pierre 則猛力掙扎,
使勁地往後踢,兩頭毛驢僵持不下。
我從來沒有想過平時外表精靈可愛的毛驢會表現得如此凶悍。這時,褐色毛驢可能因為被Pierre 踢中而鬆開牙齒,但牠依然窮追猛打,牠跟他在田野裡橫衝直撞,八隻驢蹄踏得沙塵四起,我跑回屋子裡大喊:「毛驢打起來了!」李大哥的家人拿來一根大木棒,分腿紮馬,緊握木棒,有一夫當關之勢,以防牠們的蠻勁撞毀房屋,卻沒有人打算介入。再這樣下去的話,兩頭小毛驢彷彿會打到至死方休,我於是伺機抓緊Pierre 的韁繩,使盡全身氣力把他拉走,李大哥的家人也趁機會趕走了那頭發飆的毛驢,但牠沒有走遠,還是在附近虎視眈眈地監視Pierre,我們大夥兒擔心牠跟他會再打起來,只好將Pierre 關進驢棚裡。
這件毛驢打鬥事件才告一段落。聽李大哥一家人說,其實在昨天,兩頭毛驢已經打過一次,當時Pierre 把另一頭毛驢的其中一隻前腿咬至出血,但以今天的戰況來看,卻像是Pierre 戰敗。
第二天,李老闆順道在庫車幫我買來新的籠頭和紮脖子,籠頭是用鮮綠色的粗線編成的,縫上一個流蘇紅毛球,Pierre 戴上之後一定會更有生氣。中午時分,我又來到李大哥的家,打算自己趕驢車出村,順便替驢車刷漆,還可以焊接四條鋼支搭上篷子。第一次替Pierre 套車並沒有遇上大問題,最難的是怎樣令Pierre 安定地站穩讓我套車。而靠著新買來的籠頭,只要拉動籠頭上的韁繩便可以指令Pierre 轉彎和停車。
在翻新驢車的時候,我發現Pierre 的狀態好像有點問題,他不吃不喝坐在地上。(聽說驢跟馬一樣,身體狀況好的話是不會盤坐的,就算晚上睡覺的時候同樣站著。)有時會見他把頭擱在地上,雙眼快要闔上,好像不會再張開似的,這樣的狀況維持了接近一個下午,糟了!是不是賣家把一頭病驢賣給我了?還是因為Pierre 昨天打架打得元氣大傷呢?我坐立不安,最後只好默默地蹲在Pierre 的身旁,抑壓著腦海裡有如泉湧的負面思緒。
我心裡浮現了這個最差的想法,所以我立刻撥打114 ,詢問一下到底附近有沒有獸醫。然,在這一帶地區確實有一家獸醫診所,但可惜太遠了,以Pierre 現在的狀況來看,不適宜走這麼遠的路。
當我抱著Pierre,內心萬分擔憂的時候,一個維吾爾族婦人抱著嬰兒走過來,那嬰兒頭頂戴上一頂小白帽,用毛線編成,應該是婦女親手編成的。她拿了一些苞穀(曬乾了的玉米粒),放進小白帽裡,餵給Pierre,沒想到Pierre 果然張口就吃,接著婦女把那頂沾了Pierre 唾液的小白帽當成毛巾一樣,往嬰兒的頭上刷,Pierre 也站起來了,走去我一早為他準備好的飼料盆前,大口大口地吃起來。這到底是什麼一回事呢?我到現在也搞不清楚,這是維吾爾族人的其中一個傳統嗎?後來李老闆的親戚告訴我,Pierre 應該是吃了別人餵的綠豆粥,肚子不舒服而已,那時不禁在想,我連在城裡都沒有照顧好Pierre 的飲食,之後在荒郊野外該怎麼辦?怎麼辦!
阿Q旅語: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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