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月 雨 水 杜鵑花開時•通泉初探頭
最近的天堂 台北市台大校園
我非常喜歡英國女畫家賽斯麗.巴克(Cicely Mary Barker)的畫作,第一次看到她所畫的「蘋果花仙子」,兩個高坐在蘋果樹的小女孩,讓我立刻想到荳荳與芽芽。後來我更進一步去蒐集觀賞她的作品時,發現她的一系列花仙子作品,都是以兒童與植物為主題。這幅畫完成於一九二三年,正是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後的時代,據說巴克的作品一推出就大受歡迎,因為讓當時的人得以從現實嚴峻的冷酷世界,遁逃到一個絕美的氛圍中。而隔了八十多年後我跟這些畫面相遇,深深吸引我的不僅是其中迷人的自然畫風,還有一張張天真無瑕的孩童臉龐,奇妙地穿越時空國度,讓我覺得如此貼近,又如此熟悉。
這是一個野花初綻的季節,在城市行走,你不會錯過大地向你投射的那片微笑──黃鵪菜、通泉草、紫花酢漿草紛紛從公園、校園、安全島的角落探出頭來,嬌小靈動的模樣,像是孩子似的四處張望。孩子與花,完美的組合。在我的記憶蒐藏中,荳芽也生活在花花世界中,有野花為伴,孩子們彼此遊戲、裝扮、擁抱……,那些欣喜與甜美的童顏,就像是從畫中走出來的花仙子。
花仙子的樂園
帶孩子在自然中嬉戲,其實也可以從身邊的環境出發。在台北市,我最鍾愛的兩個地點,一個是植物園,一個是台大校園。我工作的電台地點就在植物園旁邊,窗戶望出去一片青蔥,季節的變化也盡收眼底。植物園也是荳荳成長過程中最熟悉的地點之一,每年寒暑假,她總是陪著我到電台工作,中午的時候我們會一面散步,一面去尋找熟悉的五色鳥洞穴,拜訪住著紅冠水雞的小島,以及穿越那條可見到樹鵲和松鼠蹤影的木頭棧道,跟我們熟悉的大楓香樹與麵包樹打招呼。荳荳曾經在那棵印度紫檀下練跳繩,電台前面的水黃皮是她最愛攀爬的樹幹,有時她耍賴貪玩不寫暑假作業時,也會被我要求在某棵樹下罰站或背唐詩三百首。
而台大校園則是另一片存在於塵囂中的綠寶石,也是我家的後花園,這裡的幅員廣闊,有湖泊池塘,有田園老樹,還有面積大到可以踢足球、翻滾跳躍的大草坪與充滿各種探險野趣的荒地角落。我喜歡帶孩子來這裡騎腳踏車,聞著割草後的綠草香,撿拾滿地墜落的楓香果實,以及各種可以作為扮家家酒的基本「食材」。
今年的春天來得早,清晨聽著雨聲起床,出門後發現陽光早把水氣蒸透,庭院中的杜鵑花早在二月底開始綻放,我想春神不會只鍾情於這一小片園圃。春光的召喚,在我心中勾勒出一片綺想。荳荳小時候,我們也曾經帶著她去台大校園閒逛。同樣是二月底的春日,滿地的小葉欖仁落葉,像是一張張愛心造型的書籤,靜悄悄地散落在教室外的長廊、路邊溝渠、柏油路面,還有我們的頭頂與肩膀上。荳荳蒐集了滿地的樹葉名片,再一股腦地撒在爸比頭上,我仍然記得她發出那悅耳的咯咯笑聲。
那時杜鵑仍含苞待放,但是野花已開得繽紛熱烈,荳荳穿梭在嬌小的紫花酢漿草中,與其說是花仙子,更像是小巨人。她神氣地四處顧盼,在草浪中踏步潛行,當時的她可能對花並沒有太多感覺,因為她就是花,就是活在自然中的小苗。而我像是離開五線譜的音符,為了尋找亙古的旋律,我學習重新發現,重新聆聽,我在花中嗅到驚喜,在孩子澄澈雙瞳中看見傳奇。我反覆咀嚼一種遺忘的滋味,而她卻完全融入所有的詩句裡。
美國詩人惠特曼(Walt Whitman)曾經說過:「我相信一片草葉的生長不亞於星辰的行程。」如果萬物遵循著同一脈絡演繹,或許在某個星雲間,某個草叢中,也流傳著跟我們類似的故事,有緣聚,也有緣散,生命的離合,正如這季節的演替。屬於孩子的春日,屬於季節的春日,我聽見四周嗡嗡的蜜蜂喧囂,為此情此景下了註解。這是故事的起點,自然用最素樸原始的面容,引領我向著生命朝聖。
拜訪春天
春天的美是多層次的,光是綠色,就有青草綠、蘋果綠、橄欖綠、檸檬綠、亞麻綠、胡克綠……,深淺粉濃,泛綠的組合齊出。難怪有人以「拜訪春天」為名設計成美術課的教案。我曾經採訪過一所小學,老師帶著孩子在春光明媚的陽明山上寫生,那枝椏間燦爛綻放的櫻花,全映在孩子們落筆的畫冊上。
氣候果真變了,受到全球暖化的影響,今年台北的杜鵑花海,就跟日本的櫻花一樣,都比預期的時間提前報到。台大校園在假日仍然不減人潮,許多人攜老扶幼前來觀賞杜鵑。荳芽姊妹也開心地在花海中尋寶,滿地的通泉草與黃鵪菜也引起她們的關注,我記得荳荳念幼稚園時,最喜歡玩點餐的遊戲,她總是問我:「媽媽妳想吃什麼?」不論我隨口說了什麼菜名,她一定可以變得出來。因為她會找一片葉子,放上五顏六色的小花瓣小果子,就成了一道道美味可口的佳肴(果真是秀色可餐啊),這時她會非常得意地把自己精心設計的「作品」放在你面前,然後我就會很驚喜地說:「哇,太好吃了。」還要假裝埋頭猛吃,接著抹抹嘴,看女兒露出滿足的笑臉。這個遊戲一玩就是好幾年,我一直覺得這是美術教育的起點,因為自然中各種有趣的素材,給了孩子無數發揮想像力與創作力的來源。加上這年紀的孩子是如此的「專注」,他們全心全意地投入在自己的作品中,那種快樂與成就感,是許多成人無法理解的,難怪有人說:「五歲孩子泡的茶最好喝。」不過對現在的荳荳來說,最好的「玩具」就是妹妹,她喜歡用花來裝扮妹妹,也喜歡帶妹妹去認識那些在妹妹出生前,曾帶給她無數快樂的小花小草。
荒地上的驚喜
舟山路後方的農場是孩子們最愛的祕密花園,香草園是荳荳常來寫生的地方,裡面種著各種各樣的香草植物,週末的時候還有義工老師帶領導覽,有一陣子我的花台上種滿了薄荷、巴西里、薰衣草等香草植物,就是受此薰陶影響。園子後方還有一大片草地,附近種了一些麥粱類的農作物,這裡又稱「作物標本園」,我最喜歡帶孩子到附近的荒地上玩,望著長柄菊、咸豐草、鴨跖草……匍匐蔓延了整片綠野。小時候第一次見到鴨跖草的情景,到現在我都還歷歷在目,因為很少看到藍色小花的我,立刻非常著迷,我還記得它躲在田埂附近一個小角落,我個子小採不到,只好央求哥哥幫忙,後來他就會以「我知道還有一種很漂亮的小花,如果妳不……我就不幫妳採。」為由,要我乖乖聽從他的指揮。比較起現在孩子以電視卡通或是電動玩具作為交換的籌碼,當年田地上的鴨跖草雖然不起眼,卻分外顯出孩子的純真可愛。或許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沒有這些小花的童年,又是如何的寂寞與無趣。
漸漸地,當我對花有更多認識時,我才知道所有顏色與造型的選擇,背後都有一套精心設計的腳本。當然鴨跖草的藍花所要吸引的對象並不是我,而是能幫它傳宗接代的六足生物。昆蟲學家說,蜜蜂眼中看到的顏色光譜跟人類是不同的,不過牠們顯然對黃色、白色、藍色比較有興趣,所以春天的花大多是以這三種顏色為主。我仔細觀察鴨跖草,發現它的用心良苦。因為形體嬌小的它,不單努力以藍色招攬蜜蜂,還伸出三朵像是鮮豔小黃花的假雄蕊,試圖為門面加分,其實真正的雄蕊又細又長躲在下方,等蜜蜂被騙上門時,就可以輕易地把花粉沾在蜜蜂身上了,一切都在花朵的如意盤算中。
荳芽身上畢竟留著我的血液,她們也是喜愛小花的。她們握起小小的花束就是一個美麗的聚合,美麗的焦點,鏈結起八十多年前,在英國彼岸的孩童身影。我想起那本《花仙子》的繪本,巴克藉由一群兒童的美好影像,讓我們重新去發覺自然的本質。她在每幅畫旁邊都寫了一首詩,我也要把這首蘋果花仙子的詩,獻給我的荳芽寶貝。
The Song of The Apple Blossom Fairies
You'll fly away! But if we wait with patience,
Some day we'll find
Here, in your place, full-grown and ripe, the apples
You left behind-
A goodly gift indeed, from blossom-babies
To human-kind! |
蘋果花仙子之歌
妳們將展翼飛去!但是如果我們耐心等待
總有一天我們會發現
在那屬於妳們的地方,留下了甜美成熟的果實──
這是如此美好的獻禮,
由初綻的嬰孩變成了花樣女孩! |
● 分享多一點
怎麼帶孩子領略「環境美學」?
現在許多人談起「環境美學」時,其實也在討論「自然美學」的價值。「環境美學」所提出的不只是一種審美的角度,而是重新改變人與自然的關係。比如你實地置身在森林中去觀賞,跟你透過一張畫來看森林,當然是全然不同的感受,你會接收到更多來自於環境給你的訊息。在一九四九年出版的《沙郡年記》(A Sand County Almanac)當中,作者李奧波(Aldo Leopold)就提出很多關於自然與環境的哲思,不僅為後來的環境倫理奠定了思想的基礎,也在美學的層次中,注入了更深刻的思惟與觀點。在孩子小的時候,若是沒有對自然產生「心動」的感覺,又怎麼期待他們在未來能對環境、對自然有更多美學上的領悟,如果對自然不好奇,又怎能對自己的生命有更澄澈的洞悉與感受?在自然中,小花除了名字以外,還有太多值得我們去了解的部分,當然,鳥、蟲、魚、蛙……也都是。但是我知道,我的環境美學是從一朵小花開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