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德克•巴萊》還沒有開始籌備之前,在所有演員裡面,我最擔心的就是能不能找到飾演莫那•魯道的人。但很意外地,就在正要籌備的時候,有人介紹我去找一個人,而那個人本來是要帶我們去找大慶,可是我一下車看到那個人,也就是林慶台傳道師,就覺得這個人對了,我不知道為什麼,但心裡想著自己應該不會這麼幸運吧,卻又不敢確定。在他請我們吃午飯的整個過程中,我一直觀察他的動作和說話的樣子,還有他那強人所難的霸氣,愈看就覺得愈對,只不過人就是貪心,雖然覺得這個人對了,但事情應該不會這麼簡單,搞不好後面還有一個更好的、更厲害的人在等我。事實證明,這個人就對了。

 一開始覺得林慶台傳道師很適合演莫那•魯道的原因除了外型,他的個性也和莫那•魯道很像,問題是,長得像不會很難搞,個性像就難搞了。所以最初他對我們要拍《賽德克•巴萊》是有敵意的,不管是談價錢或溝通戲劇時,他的防備心很重,而且不信任,就是那種很泰雅族的觀念。可是愈到後面,他慢慢看見我們為什麼要做這件事,也看見我們所有人的努力,因此配合度愈來愈高,甚至宣傳期時也是百分之百配合。不過在拍攝過程中,我完全不清楚他有仇視漢人的情結以及對自己的懷疑,一直到宣傳期跑通告的時候,才知道他以前求學的過程和離開部落後遭欺負、酗酒的事情。

 一直以來,我接觸過不少原住民,也很清楚他們的努力,但其實我並不希望總是從這個小的角度去看待他們努力這件事,因為這種角度永遠屬於個人感情,永遠是這個人怎麼樣、那個人怎麼樣,我在寫《賽德克•巴萊》的故事時,觀察過很多原住民現在和過去的狀況,我得到一個答案,那就是原住民先天的觀念是樂天、知足的,而這種觀念一直影響他們到現在,所以他們一直覺得這樣就夠了。但外面的人又會覺得,既然夠了,那麼多餘的就給他,給到最後的結果就是怎麼樣都不夠。於是長久以來,原住民變成貧困的象徵,以前那種知足的觀念讓他們現在無法知足了,無論怎麼努力都滿足不了生活的需求。

 如今,原住民的菁英份子,特別是像慶台傳道師或知識青年,他們肩上的壓力與包袱更大,除了教育孩子們如何免於貧困,不因生活上的不滿足而毀掉自己,還要創造一個更重要的東西,那就是「部落經濟」。對我來說,原住民最重要的經濟來源就是他們的「文化」,但這也是讓原住民菁英份子很無力的地方。我曾和慶台傳道師聊過,發現他的無力感並不是不願意努力經濟,而是現在連人都兜不起來,又該如何努力?除非回到從前原住民共產、共享的概念,但這是有難度的。以前漢人曾經掠奪、侵占他們很多東西,所以現在漢人的知識份子、菁英份子也要努力幫助原住民,讓他們在文化和經濟中得到自足,這是漢人可以努力回饋的,不見得要給錢,而是用我們某一個領域的專業與他們結合,協助他們開發屬於他們自己的東西。我想,我們要做的就是協助他們這一塊。

 在拍完《賽德克•巴萊》之後,幾乎百分之八、九十以上的演員馬上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我覺得這是最讓我感動的地方。他們的目的不是要當大明星,他們的任務就是完成一個祖先交派給他們的任務,完成後就回到自己的位置。慶台傳道師拍完戲後毅然決然回去部落,雖然有時我覺得很可惜,因為得知他推掉很多可以讓他賺大錢的演出,看他現在過得滿辛苦,無論是整合部落或他的理念,在落實方面並沒有那麼容易,但感覺得到他認為這是個甜蜜的負擔。

 其實,要講原住民的問題是講不完的,從慶台傳道師自己的生命經驗裡,剛好是整個原住民社會和漢人社會以及傳統和文明之間折衝下的濃縮,這些在他個人的生命經驗中可以看得非常清楚。我想,只要看過《因為有雨,所以彩虹》這本書,對於整個原、漢之間的衝突以及原住民彼此之間的矛盾,應該會有更多了解,就像《賽德克•巴萊》想要傳達的意義:因為了解,才會產生認同感,而不是同情,不了解才會有同情和歧視;其實同情和歧視是一樣的,但重要的是,如何讓現代人除了同情和歧視之外,還能真正了解、諒解,甚至達成和平、互相協助、共同創造。台灣很小,我們要創造台灣共同的未來,不是漢人的未來或原住民的未來,而是結合兩者,同時保留彼此的傳統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