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我就覺得自己有一點感應未來的能力,身邊大小事的發展經常如我所預料。說穿了也不稀奇,這應該就是《祕密》那本書說的「吸引力法則」,心想則事成吧。好比二○一○年底,我起心動念,覺得「是時候玩點不一樣的了」,於是在名片上加印了一句英文,大意是:「好玩的都找我!」果然,在那之後,遠行的邀約紛至沓來,接下來的二○一一年,我的驛馬星暴走,從年頭到年尾,一共造訪了五大洲十九個異國城市。馬不停蹄之中,有一段旅程不算最長,卻為我提高最多旅行及人生的經驗值。我想,即使有一天我老到躺在床上哪兒也去不了,只要閉上眼,一定仍能感受到它的熱力。

「蕭大哥,有沒有興趣陪三太子一起去撒哈拉跑超級馬拉松?」去年春天,我接到一通電話,話筒那端是好久不見的錄音師小賴。

和小賴結緣在二○○八年,他邀我為他製作的馬頭琴專輯《八百擊》設計包裝。當時我已經以《飄浮手風琴》和《我身騎白馬》入圍了兩次葛萊美獎,小賴滿心期待《八百擊》也有這樣的好運。他從蒙古帶回了馬頭琴的材料和資訊給我參考,陪著我思考、發想、推翻原案,再從頭來過,就這樣,他在我的工作室耐著性子蹲了好幾個月。工作室裡人馬雜沓,像個交誼廳,有時一干朋友興頭來了,拉著我殺到樂華夜市或KTV,小賴也奉陪到底。不過,那年稍早,我還接了詩人吳晟《甜蜜的負荷》專輯的設計案,兩張同樣是煞費心血的製作,這讓小賴的憂慮溢於言表,他擔心《八百擊》的光芒會被《甜蜜的負荷》掩蓋,畢竟兩張專輯同時入圍的可能性很低,總有一張會被犧牲。年底,他的擔心成真,《甜蜜的負荷》入圍了那一屆的葛萊美獎。我想小賴是失落的吧。

這是我所知的小賴,一個執著得可愛的客戶。他一定還記得我愛跑步,所以想起了我。可是,我印象中的小賴不愛運動,又是半個港仔,從他嘴裡說出「和三太子一起去撒哈拉跑超級馬拉松」這句話,會不會太魔幻了?

關機不了,就去慢跑

說起和跑步的淵源,有兩件往事讓我判斷自己算是「能跑的人」,一是國小五年級代表班上參加跑步比賽,雖然沒跑完,但令我記憶深刻的是,當我不覺得累的時候,我跑得還挺不錯的。二是在苗栗通霄服役時,剛開始體能和南部兵完全不能比,不過等我熬成了老鳥,體力也已經磨得很好,當時營區旁邊就是火力發電廠,我經常拉著幾個兵一起跑步,繞著電廠跑完一整圈也完全不累,彷彿可以一直跑下去,變成了慣性一般。那時起,我隱約覺得自己應該可以參加馬拉松。

真正和跑步結下不解之緣,是六、七年前,我的一位助理即將去當兵,剛好我也想運動,就揪了他和另外兩位助理去樓下公園慢跑,從那時起,我養成了天天跑步的習慣。我常說,這座公園真有活力,從早到晚都有好多人在運動,連我凌晨三點從工作室回家,都還有人在跑呢。我那嘴巴壞的老媽卻回我:「哼,你不知道喔,他們是身體有問題才出來運動,好好的才不來跑呢!」其實,我媽說的沒錯,我也是因為右膝受傷開刀後,擔心肌肉萎縮變成長短腳,所以才提起毅力每天跑步復健,從最初的公園,一路跑到現在的河濱運動場。

跑步看似無聊,實際上也的確單調,但是,它卻是我重整大腦的好幫手。我在晨跑時會做一種練習,把昨天處理的某件事從頭到尾反芻、梳理一遍,在無人的跑道上,我甚至會閉上眼睛跑一段。都市人生活忙碌緊張,很難找到完整的時間沉澱、過濾心緒,但藉由跑動間重複的呼吸和步伐,我做到了。我的理論是:既然無法「關機」放空,那不如求個痛快吧!童年為夢遊所苦的我,長大依然是個多夢、睡不好的人,但只要晨跑完三千公尺,前一晚的熬夜失眠、亂七八糟都可以歸零,直接調整到思路清明、元氣滿檔的狀態。年輕的助理們來到工作室時,常常還帶著昨夜的疲憊和睡眼惺忪,但我已經準備好迎接新一天的挑戰了。

扛三太子走過無人沙漠

我這一代的台灣人,提起撒哈拉,第一個想起的可能都是三毛。那麼遼闊荒涼、生死交關的地方,卻足以讓作家寫出感人的作品。懷著對撒哈拉的好奇,我來到小賴工作的廣告公司,看了「行者.三太子」計畫的宣傳片。這個計畫的主角,是來自台中大肚山九天民俗技藝團的一群中輟生,在許振榮團長嚴格的調教下,這群邊緣人不但重拾學業,還練成了一流的廟會陣頭功夫。近幾年,他們發願背著三太子神偶行腳台灣,不但徒步環島,還曾登頂玉山。但許團長的眼光放得更遠,世界四大極地賽中的埃及撒哈拉賽事,成了九天孩子們的下一項挑戰。

我和許多人一樣有著不小的疑問:極地超馬不是林義傑等級的選手在跑的嗎?九天團員們背著神偶上山下海,甚至走進無人沙漠,到底在行腳什麼?想證明什麼?影片中的許團長淡淡地說:「陣頭,就是走在神明前面。」不為證明什麼,只想讓團員們看得更多。

我懂得了許團長的意思。至於為何是三太子?台灣命運多舛,必須「打斷手骨顛倒勇」,在惡劣局勢中走出一條自己的路;而天真叛逆、血氣方剛的三太子哪吒,在鑄下大錯後勇敢悔悟,割肉還母、剔骨還父,終能獲得重生。在許團長眼中,這兩者彼此呼應:錯誤中成長的三太子就是這些中輟生的榜樣,祂的精神正是絕處逢生的台灣精神。

許團長相信,愈艱辛的考驗,愈能讓孩子們脫胎換骨,用珍貴的革命情感,開創屬於九天全體的價值。許團長強調,他把九天當成品牌來經營、行銷,要讓台灣的神祇文化,以藝術的高度被世界看見。

愛玩又愛滾雪球的我,欣然加入了「行者.三太子」團隊,前進撒哈拉。包括九天團員、專業及業餘運動好手、工作團隊等一行二十人,將在七天六夜的沙漠賽事中長征兩百五十公里。臨行前的總統府記者會上,來自各行各業的隊友們第一次共聚一堂,英雄來自四面八方,這個組合喚起了我當兵入伍時的記憶。

穿夾腳拖創撒哈拉紀錄

清晨七點的撒哈拉,天空沒有一朵雲,只等裁判對空鳴槍,二十幾國的選手就要衝出起跑線。我信心滿滿地開始了個人沙漠第一跑,沒想到,比賽才進行了一分鐘,我腳上那雙知名運動品牌老闆專程快遞給我、標榜透氣兼耐操的專業跑鞋,就被細沙填滿了密密麻麻的透氣孔。我心中胡亂一陣「耐阿捏」,單腳站立在賽道旁,糗到爆地甩去鞋上的沙,眼巴巴望著其他選手揚長而去……別無選擇,我只好換上在邁阿密沙灘買的夾腳拖,就這樣,我創了一個新紀錄──穿著夾腳拖徒步撒哈拉!

這下可好,明明是沙漠馬拉松,卻來了一個台東的衝浪客。頂著四十二度的酷熱,我加緊補充水分,對自己信心喊話:「沒問題的,四年來你每天早上都起碼跑完三千公尺,養兵千日,一定能完賽!」然而,起跑後六個鐘頭,隊伍已拉長到舉目四顧不見一人,望著燙得像要融化的沙漠,我漸漸力不從心,往前走也不是,停下腳步也不是,突然一陣暈眩,倒臥在沙地上。強忍著右小腿劇烈抽筋,我掙扎著站起身,不料左腳也發難了!天旋地轉間,一輛載著其他路倒選手的救護車喔咿喔咿,在遠方呼嘯而過……

終究我也走上了大會的裁判車,這才知道,在沙漠中喝水是有學問的,必須少量多次補充;我一出發就咕嘟咕嘟大口猛灌,再加上一路「太活潑」,跑上跑下拍照,結果水分吸收不了,喝多少吐多少,造成了急性脫水。據說,晚間的大會工作人員會議上,我的夾腳拖也成了檢討事項之一。

第一天就壯志未酬,我只好回歸報名時的媒體身分,有時徒步,有時登上裝備車,繼續觀察、記錄,扮演好團隊中的千里眼。扼腕之餘,我想著,下次,如果還有下次比賽,可不能再土法煉鋼了。

人類耐力的終極考驗

撒哈拉超馬沿途盡是沙石地形,包括崎嶇的高原與乾涸的湖床、河床,以及巨大的沙丘。選手們白天在攝氏五十度的高温下背著個人裝備跑步,晚上又要在十幾度的低溫中休息。

我們報名的這項賽事,正式名稱是四大荒漠賽(4 Deserts)中的埃及撒哈拉站,賽道繞行撒哈拉沙漠的東北一角;系列賽的其他三站則是中國的戈壁、南美的阿塔卡馬,以及「最後荒漠」南極洲。這項賽事被譽為人類耐力的終極考驗,贏得四大滿貫者,極地之王實至名歸。埃及撒哈拉站七天六夜的賽程中,參賽者平均每天徒步四十公里,而第五天至第六天,則是八十公里的連夜長征。報名無資格限制,但每位參賽者需繳交一張近期的心電圖和體檢報告,三千三百美元的報名費中,已列入萬一不幸身亡時遺體遣返的費用。

在極端的氣候與地形條件下,任何人光是走完全程就相當不容易了,更何況台灣選手們除了每人身上近十公斤的背包負重,還得輪流扛著十七公斤重(即使輕量化、拿掉旗幟等配件後仍有十公斤)的三太子神偶前進。年輕的九天團員們,雖然在半年前就開始進行模擬實戰的移地訓練,但是滾燙的撒哈拉豈是這麼容易征服?體力耗盡,還要承受腳上無數的水泡煉獄,才走了兩天就只能一拐一拐地前行。

撐不住的瞬間會不斷出現,但也會不斷被拋至腦後。長跑選手們的心智超乎想像,身體也許一時沒跟上,但意志力還在,只要沒有倒下去,就可能慢慢找回呼吸與步伐的節拍。

枯燥成就了最純粹的風景

撒哈拉沙漠地形相對平坦,但仍有高低起伏的山丘和谷地等變化。風是沙漠的造型快手,一眨眼就可以吹光一道沙脊,露出藏身其下的一座風蝕岩,也可能狂颳一陣,就堆好一座金字塔型的高大沙丘。即使沙丘下平靜無風,沙丘頂點卻持續吹散出縷縷沙霧。明明清楚看見前方有位選手正翻越沙丘鞍部,等到自己爬上同一定點,卻已是一小時之後。

一旦走入沙漠深處,連續好幾個小時、甚至好幾天都是同一幅場景。生命跡象趨近於零,沒有仙人掌也沒有飛鳥,但偶爾能看見幾隻金龜子徐徐爬行,據說牠是埃及的聖物,也是幸運的象徵。有幾次,遠遠看見一個物體半掩在沙裡、半露在沙外,走近一看,都是風乾的駱駝屍體,沒有例外。

有些路段,沙地均勻綴滿了漂亮的化石,它們就像歐洲或美國那些巧克力工廠的精巧成品一般,每一顆的形狀顏色都不同,琳琅滿目到無從撿拾。

而最能代表極地超馬的風景,則非腳印莫屬。大多時間裡,選手都是看著前人的腳印,悶著頭疾行;沙地的質感處處不同,有些踏上去還算扎實,有些卻像新雪一樣鬆軟。鬆軟的沙摸起來舒服但走起來耗力,更別說跑了。識途老馬會沿著壓痕較淺的鞋印,尋找較為踏實的路徑,遇到太軟的沙就「換線」。

各家廠商的鞋底設計爭奇鬥豔、精銳盡出,彷彿檯面下的另一場競技。經驗豐富的選手能從鞋印一眼辨認出跑鞋品牌和型號,我則特別享受鞋印圖案表現出的設計感,以及雙腳一左一右在沙上「車」出的一道道流線。有時,鞋印之外還會伴隨著一對深刺的小洞,那是手杖的印痕。台灣隊通常走在比賽行伍的後段,於是我得以欣賞最多的足跡風景。

空無一物、邊緣微微泛黃的藍天、沙丘上風的流線、綿延的腳印……放眼望去,僅有的視覺圖案全是連續且重複的,而聽覺上也一樣。我的海灘褲兩隻褲管磨擦發出的窸窣聲,也成了一種奇特的環境音。

單調、枯燥成就了純粹。投入這樣一場無比單純的賽事,我覺得就好比吃素一樣,當你吃下的東西都很簡單、清淡,便從中獲得了休息。

落後的選手可以跟隨前人腳印,領先的選手則需要看前導車的輪胎痕、以及工作人員事先插上的粉紅色小旗來認路。當天色漸暗,影子拖得瘦長,每一枝小旗旁都多了一枝已抝亮的螢光棒,為還在奮力鏖戰的選手照明路跡;遠遠望去,好似海上的點點漁火。

由於選手之間實力懸殊,有人才過中午就已跑抵終點,有人晚上六、七點才勉強走完。大會貼心地安排了兩隻駱駝為選手們押隊。單峰駱駝在撒哈拉已經生活了數千年,直到今天,這群沙漠之舟仍是比越野吉普車更實用的主要交通工具。暮色中,牠們高大瘦削的身影宛如精神堡壘,為剩下的路途平添不少安全感。

在營地吃喝拉撒

四大極地超馬賽是由美國耐力賽好手瑪麗蓋丹絲於二○○二年於香港創立,賽史不算長,口碑卻是一流。主辦單位的專業也常表現在令人莞爾的幽默感上,例如他們會把休息區或終點站隱藏在某座巨石或高地的背面,當你望穿秋水、欲振乏力,正為棄甲與否天人交戰時,轉過彎卻發現:到了。

每一天,三太子跨過終點線後,九天團員會讓祂面向來時路安坐著,用大咧咧的笑容迎接後到的選手。我和三太子分在同一頂帳篷,第一晚,我挨在祂背後睡著了。生平第一次睡在神明的身邊,我感到新鮮又興奮。不過因為帳篷空間實在太擁擠,而且臭氣沖天,第二天之後,太子爺就被搬到帳篷門口乘涼了。

帳篷裡,總教練林義傑一派輕鬆地示範如何用細針穿透水泡兩端,接著輕輕擠出組織液,再用小鐵匙刮去沾了沙的髒肉、點上碘酒,最後包紮。往後的每一天,刺破趾甲裡的水泡和水泡裡又冒出的小水泡,就成了整團人的晚課。只有穿夾腳拖的我全身而退,一顆都沒中!

人在沙漠,用水是件大事,妙的是,水雖然珍貴,你也貪心不了。上路時,如果多裝一瓶水,你就得多背一瓶水的重量;回到營地,由於大會提供的水只限飲用,別說洗澡,就連洗臉、刷牙都成了額外的行為。一不小心把水倒翻了,不但得重新取水,杯子、毛巾也會沾滿拍不掉的沙。

人在沙漠裡,都會發展出一套自我打氣的方法。每天最讓我開心的事,就是領到大會發的補給品,只要把一包金黃色的維他命粉末,倒進大瓶礦泉水裡,就會變出酸酸甜甜的維大力。我每天都要喝兩瓶,過癮極了。

為了一天之中最豐盛的晚餐,大會在帳篷區中央的空地上放了木桌和鐵椅,並提供熱開水,讓大家排隊去盛裝。台灣隊向大會預訂了營養包,它是一種高科技乾燥食品,剪開袋口、注入熱水晃一晃,幾分鐘後就可以食用,據說一包要價七百元台幣。許多歐美國家的選手各自帶來不同的營養包,有墨西哥口味、南美口味等,但是這種食物無論怎麼看都像是給太空人吃的;亞洲隊伍的晚餐就精彩多了,大家交換著不同國籍的泡麵。我們這次遇上的韓國隊,在打點食物上特別優秀,連泡菜都準備了好多種。

吃飽飯,有些選手早早就休息了,但也有不少人會散步得好遠好遠;有的人爬到山頂上,有的人根本不知道上哪去了,我想,應該都是去大便了吧。大會在休息區設了三間可封閉的帳篷做為臨時廁所,白沙襯托著白帆布篷,相當漂亮,可是那個地方臭得要命。貪圖美景的我,通常會走得遠遠的、選一個視野最棒的位置,看著日落月升、繁星無數,與大自然融為一體。有時候找到一個很棒的點,卻發現地上已經有一坨「捷臀先蹲」的證據,那就再換個地方解放吧。我要分享的是:在沙漠裡大便,真是一種很舒暢、很享受、很爽的經驗。一覽無遺的天地都是你的茅坑,這經驗一生能有幾回?

這本書的寫手嘉華好奇地問我:「不會想要順手埋掉自己的便便嗎?」我反問她:「埋給誰看?」事實上,每個人在沙漠如廁的過程中,都免不了反覆思考起這個頗有意思的問題,然後,才慢慢解放了文明人的修養──或者說,羞赧。

駱駝身後的祕密心事

難得有機會近距離觀察專業運動選手,他們的一舉一動對我來說都是好玩的畫面。曾經拿下四大極地超馬賽總冠軍的林義傑,是台灣隊陣中的明星。出發前,他才剛完成歷時五個月、總長一萬多公里的絲路長跑,才回台幾天,又飛來埃及,擔任台灣隊的總教頭。他坐在教練車上,好整以暇地拿出一本小說打發時間,我瞄了一眼,是當時電影正發燒的《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晚上在帳篷裡聊天,他又從背包裡掏出一瓶威士忌請大家小酌。我們其他人的背包都一樣無聊,裡頭裝的全是藥包、快速補給包、手電筒等救命用品,但是林義傑的背包卻像是快樂的神奇口袋,我真想走過去翻開來檢查他還有多少玩具。他一派輕鬆地說,長年在國外四處征戰早已是他的生活常態,反而回到台灣像是工作之餘的珍貴假期。

台灣隊不只有超馬英雄督軍,連贊助商老闆也親上火線參賽。做為福斯汽車的台灣區總裁,「齊哥」年輕、清新得令人驚訝,雖然他不是專業選手,但一看就知道是個練家子,行頭也完全是pro級的。比較奇怪的是,每當起跑時,齊哥一定會比其他隊友提早一段路出發,天天如此。我好奇問起,他才略帶靦腆地解釋,原來他擔心一旦落後、脫隊,就容易喪失鬥志,所以督促自己無論如何要跑在隊友的前方,算是給自己加點壓力。

齊哥的另類路跑哲學令我心生好奇,回台灣後,我上網搜尋關於他的報導,發現他的人生本身就很戲劇化:他從會計師、稽核做到財務長,二○○八年金融海嘯重傷了車市,他臨危受命接掌福斯兵符,卻出人意表地逆向操作、加碼行銷,在驚呼聲中帶領福斯業績翻倍,人稱「最敢花錢的財務長總裁」。他把自己的膽識和毅力,歸功於近年來養成的運動習慣,逢人便宣傳跑步、騎車的好處,連公司教育訓練都請林義傑設計極限運動課程,他相信員工一定能從中獲益。

相較於齊哥把「夥伴在身後」當作續航的動力,另一位隊友堅定意志的方式更讓我驚訝。博上廣告的經理林晨峰,幾乎天天都落在押隊的駱駝後面,他總是一邊走一邊講著電話,或者打著簡訊,過了一天、兩天,仍然如此;可是,沙漠中的手機幾乎沒有收訊,他究竟在和誰說話呢?後來才知道,原來他是用手機的錄音功能錄下一封一封的遺書給家人。我借聽了他出發時的第一封遺書,嚴謹地說明身分並交代後事,卻懇切傳達出一個丈夫的愛與責任。之後那麼多天裡,他又錄了什麼,我沒有問,但是他走在駱駝身後對著手機喃喃自語的畫面,成了日後我最常懷念的沙漠風景。撒哈拉險惡的環境和絕望的氣息,讓人不得不直視死神的迫近,然而,這正是它最迷人之處。無論旅行或者面對死亡,都是人生中重要的一課,而沙漠為我們打開了那一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