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瞬間回到十九歲，夢想開始的地方。
Travel back in time to being 19, where dreams began.
《聲聲慢》高勝美．上格唱片 1986. 12
八○年代初期，來自高雄那瑪夏布農部落的高勝美，在出道兩年多後，首度嘗試中國古典曲調風格作品，集結紐大可、孫建平製作，葉佳修、孫建平編曲，詮釋林秋離、熊美玲、陳進興及馬兆駿等知名詞曲創作人的作品，「像一朵蜜意芬芳的粉紅玫瑰一樣，輕輕地唱，柔柔地唱」，專輯文案這樣寫道。這時剛進上格擔任美工的蕭青陽，面對設計生涯首張作品，毫無頭緒，只好從攝影師拍回來古典風格的歌手照片中，選出最能表現她濃眉大眼特色的一款作為封面，封底則向當時深愛的英國新浪潮電音團體 Simple Minds 致敬，挪用其專輯的拼貼設計概念，在極度焦慮不安的情況下，完成唱片設計生涯處女作。
如果把唱片設計師做過的每一張專輯，都當成一張張標示自己身分和年代位置的名片，高勝美的《聲聲慢》就是蕭青陽的第一張名片，儘管如今回頭看就像回顧年少時的青澀般，讓人覺得有那麼點不堪回首，但不可否認，《聲聲慢》清楚標示出一個起點，是蕭青陽這位入行已逾二十年、迄今累積上千張作品的唱片設計師處女作。
「當唱片設計師」對家裡開麵包行、從小功課就不好的蕭青陽來說，當然不是一開始就有的夢想。印象中，自己喜歡透過沾滿麵粉的收音機聆聽各式各樣的音樂，上了國中開始買卡帶，蒐集了一整排飛碟、滾石等唱片公司發行的國語及西洋專輯卡帶，因為不想和家裡多位從南部北上工作的麵包學徒走上相同的路，愛畫畫的他，國中時拚命督促自己要考上最負盛名的復興美工，還曾偷偷到香火鼎盛的福德宮拜拜祈求。
因為考上夢寐以求的復興美工，蕭青陽開始時常熬夜畫畫做作業，意外培養出如今可熬夜做設計的底子，也因太喜歡做設計，著迷於校對、完稿後變成印刷物的過程，畢業後到過卡片公司設計卡片，也混入《明星》雜誌當起設計編輯，後來還是因為看到上格唱片在報紙分類廣告上徵美工，面談時隱瞞未當兵事實，拿著第一名畢業亮眼成績單，積極表達對音樂的喜好而順利錄取。
回憶上格唱片，蕭青陽笑說：「公司看來大又氣派，但事實上卻是僅有四名員工的小唱片公司。」和當時最大型的新格、滾石和飛碟，或是中型小一點的點將、上揚相較，上格規模相當迷你，「但美其名還是間唱片公司，而且是有明星的地方。」
印象中一開始歌手只有高勝美，但對蕭青陽來說，「那是一段很用力想要抓住夢想的過程，是抓住後渴望表現的時期！」當時他雖然擔任設計主管，不過一開始卻只能每天剪報紙、填寫當年被華語流行音樂產業奉為圭臬的《金曲龍虎榜》榜單，為衝高銷售量，下班後同仁還需要騎著機車，分頭去饒河夜市或公館買自家歌手的卡帶，「從當時就開始深信，台灣的唱片榜單都是被操作出來的」。如此反覆半年後，高勝美的新專輯總算開案，準備迎接他生平第一張唱片設計案。
1968 年在高雄那瑪夏布農部落出生的高勝美，還在念書時就參加過高雄歌唱比賽得名，1985 年因為陪朋友試音意外出道，發了首張專輯《緣》，因聲音纖細柔長，一開始多演唱情歌，後來也唱古典、輕快、東洋及小調等風格歌曲，深受聽眾喜愛。蕭青陽經手的這張《聲聲慢》，則是她在紐大可、孫建平及葉佳修等三人製作、編曲下，首度嘗試中國古典曲調風格的作品。為了高勝美的專輯，當時滿腦子都是自己喜愛的英國新浪潮電子音樂風格的蕭青陽，一時間毫無靈感，只好努力翻遍歐美最流行的唱片設計比對參考，「用心投入但又緊張興奮，可以做到一張唱片的設計，整天都在想，連晚上睡覺在床上都還要比劃著，睡不著，半夜四點又起床做設計，那是個連睡覺都會失敗的年代！」多年後回想他仍不禁自嘲。
不過那畢竟是個唱片設計師只被定位為「美工」、連歌手拍照設計師都不被認為應該跟拍，和女歌手聊聊天都可能是「非分之想」的年代，「以為自己正在進行一張全世界最偉大唱片設計」的設計主管蕭青陽也坦承，「一下看喜多郎、轉頭又看松田聖子、Cyndi Lauper，最後真的發覺自己完全沒有方向！」只能從攝影師蔡榮豐拍回來的照片中，挑選出高勝美梳頭髻插髮簪、耳戴墜子、極富東方古典美感的照片來呼應專輯名稱《聲聲慢》。
至於封底設計，時隔多年，蕭青陽仍清晰記得，最後竟是拿英國新浪潮樂團 Simple Minds 當年的《Once Upon a Time》專輯設計來照抄，把高勝美的照片剪裁拼貼，「創意簡直是一模一樣，根本是接近抄襲程度。」經過這張畢業後、當兵前唯一一張專輯設計案，真正體驗到日後不能參考沿用既有的精彩設計，這樣反而會過度壓抑自己的創意，只會陷入其中，「模仿做出來也不是真正的 Simple Minds ，就只是一張傳統抒情唱片！」
儘管蕭青陽自評，不論從任何角度分析，這張集結紐大可、孫建平和葉佳修等三名知名製作人的《聲聲慢》專輯美術設計，因為自己實在太嫩太年輕、生澀、毫無想法，以現在的標準和眼光來看，實在不夠資格稱為作品，但確實是投入苦思，「畢竟是做了一張黑膠唱片，升格成了唱片設計師，有了自己第一張名片，才有接續之後的第十張、第一百張，結果累積為現在的上千張。」
這張專輯對蕭青陽設計生涯的延續還有另一個重要的意義，就是當兵時部隊弟兄聊天時，意外得知他曾做過高勝美專輯的美術設計，竟然會以他為榮，連快要退伍的學長都會說：「啊，人家蕭青陽是做高勝美的哩！」儘管當兵無法繼續做唱片設計，但因有做過高勝美當支撐，在部隊裡莫名浮現出榮譽感也被崇拜，退伍後才能懷抱理想，繼續「做唱片設計」這件事。
蕭青陽想：
深夜在床上左翻右想又是一次大失眠，亂七八糟的想法不斷冒出來，整個腦袋無法停止，終於在天亮前向自己宣告睡眠失敗，決定起身拿回紙筆……就這樣週而復始，接到新唱片就又開始廢寢忘食，腦袋停不下來…… 多年後，再度翻出唱片看當時設計的封面，想到我曾經那麼確信：「我不是這行有天分的人！」
書摘 2
第二次入圍全美獨立音樂大獎感言 March 13, 2012
有一天，我會和我的偶像一同老去。
我的八○年代……
高中畢業後就決定進入社會，前途茫茫一路從桃園小人國美工、世貿展場美工小弟、卡片紙品公司、翻版唱片公司、《水族箱》雜誌……
這天又坐在敦化南路旁機車上翻開報紙裡密密麻麻的求職欄，確定出門前用紅筆圈起來的徵人廣告「《明星雜誌》徵役畢美工╱ 電洽7094065」， 從機車後照鏡確認自信後走進今天要面試的雜誌社大樓電梯裡。一心為了能擠進這有音樂又有美工的雜誌社，面談中竟撒了一個已經役畢的謊，當中也因這個役畢的謊渾身緊張不自在。結束面試後，走進電梯再見鏡子裡的自己竟是一臉漲紅。
隔日公司來電：錄取了！順利進入雜誌社從小美工幹起，新工作得來不易努力為公司打拚，很快得到老闆賞識當上部門主任，那時我正十九歲。進到明星雜誌社似乎也宣告我踏進了這追夢的娛樂圈，其實那還是個連出版都需被審核的戒嚴時代，對圈內幕前幕後娛樂八卦一切皆好奇。一日躲進雜誌社倉庫裡翻到黃老闆因出版前衛的偷窺式性感寫真而觸法，年前才剛從看守所服完刑回到雜誌社，好奇心驅使又翻出一本名為《製作人黃宗弘影視生涯回顧專輯之鳳飛飛的昨日．今日．明日》…… 從一頁一頁彩色畫報我慢慢讀進倉庫外這位提攜我的老闆半生回憶。
書中黃老闆自敘「…… 當時的台視，譽為綜藝王國之稱，旗下三足鼎立，分別是白嘉莉、崔苔菁以及藍毓莉，幾乎包辦了所有綜藝節目，幾經波折失望之後，我仍然奮戰不懈，力主鳳飛飛主持《我愛週末》的企劃案，終於獲得徐剛夫提攜與支持，並在他赴美考察前夕給我訓勉一句：『好好幹，別讓我失望』……」「…… 我心深處，對鳳飛飛充滿著無限感懷與愧疚：對她感激，在重重壓力下亦然主持《你愛週末》; 對她愧疚，我又製作華視張小燕主持的新節目《飛燕迎春》對抗她，實有『人在電視，身不由己』之感慨！……」繼續翻閱書中深藏的娛樂圈夢想，心想自己這剛入門的小美工，眼前倉庫門外黃老闆就是我偶像。
那是一個連傳真機、手機、CD 都還沒發明的八○年代，每日上班最爽的就是隨時可以將收音機裡電台正在播放的本週冠軍曲〈Greatest Love of All〉轉到最大聲，坐在辦公室裡邊盡情聽音樂邊拿著針筆畫黑白稿設計雜誌，把麥可傑克森、轟樂團、惠妮休斯頓、喬治男孩、辛蒂蘿波、瑪丹娜……都編進本月雜誌裡的排行榜裡。
結束一天工作最快樂的就是傍晚下班後的塞車時光了！打完下班卡，騎上機車、戴上耳機、按下隨身聽play 鍵，回家的路上停停走走，一路從敦化南路、基隆路到永遠塞車的福和橋頭都是廢棄煙的車陣，在車陣裡享受著一首接著一首我最喜歡的新浪潮電子樂，Yazoo、OMD、Simple Minds、Arcadia、Eurythmics、Thomas Dolby、Depeche Mode……聽完卡帶B面，再翻回A面從 Duran Duran 聽起， 印象中遠遠的福和橋上的夕陽都是從藍色漸層到鵝黃色，然後會有好幾台噴射機拖著長長的尾巴在天際緩緩移動。
傷心排行榜
當完兵退伍後， 這世界有了傳真機，飛利浦也發明了CD，合作多年的打字行老闆只好帶著打字員老闆娘轉行去台中賣排骨飯，眼看新時代就要來臨，新的唱片新的明星繼續誕生……唱片設計的工作一做竟過了二十多個年頭，而黃宗弘老闆每年例行都會約我和他在飯店頂樓餐廳見面。再見這位忘年之交，他總是穿著一身黑灰色風衣、頭戴細絨布紳士帽，漸行老去的身軀仍然意氣風發，聊著當年沒能實現的偷窺式性感美學，言談中不時自豪是圈內有著獨特慧眼的製作人，豎起拇指稱讚鼓勵我：「蕭青陽啊！從你小時候我就知道將來你一定是這圈子有才華的美術家……」就這樣每年都會得到這位前輩的讚賞鼓勵。
多年後再接到黃老闆的電話是他女兒打來，電話中說著爸爸年前飛到韓國，說是要去看韓劇《冬季戀歌》的雪景，在飛機抵達首爾後的隔日就離開了這世界。2012 年春天來臨前，再也沒有接到當年提拔我的黃老闆鼓勵的電話，葛萊美獎頒獎前一天新聞傳來惠妮休斯頓、鳳飛飛相繼離開了這世界，停車在依然吵雜的福和橋頭，望著遠遠噴射機緩緩劃過天際，這回它帶走了我的八○年代……
本週全美Billboard 排行榜的冠軍專輯是惠妮休斯頓《Whitney:The Greatest Hits》、第二名是愛黛兒《21》、第三名是瑪丹娜《Celebration》、第四名是艾爾頓強《Rocket Man: Number Ones》、第五名是惠妮休斯頓《Whitney Houston》同名專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