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想像與行動
二○○八年高一念完後,我獨自一人到芬蘭的曼查拉高中(Mantsalan lukio)當交換學生,體驗芬蘭教育的過人之處,回台灣後把這一年的經歷和感受集結成一本書《GO!來去芬蘭上課》。
不管是離開安逸的舒適圈遠走他鄉,還是初次嘗試寫作,這整個心路歷程在我的青春記憶裡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期間,我仍斷斷續續和芬蘭的朋友保持聯絡,得知他們在高中畢業後竟然很少人直接上大學,而是停留一段時間盡情體驗人生:嘗試不同的打工,出國遊學,甚至去進修自己的興趣和專長,等到覺得自己準備好了,才考慮繼續升學。
他們不急著定位自己,而是藉由所謂的空檔年(Gap year),好好想清楚自己適合做什麼?要的是什麼?然後才去規劃人生的下一步。
一開始聽到這樣的狀況,我十分不解與好奇。高中畢業後不趕快上大學念書,取得學位後早早進入職場,這樣子不會落後別人嗎?
在思索這個問題的同時,我身邊盡是滿面愁容、辛苦奮戰的高三生們,每個人猶如懸梁刺股,爭取心目中的理想校系。但我發現多數人並不知道自己奮鬥的方向是否屬於自己。
忽然有一種強烈的感慨在我心中油然而生。
因此,我發願在高中畢業的那年暑假重新回到芬蘭,看看芬蘭人是抱持怎樣的態度與價值觀,來面對升學、面對未來、面對人生。
老爸也很支持我有這樣的熱忱和想法,決定贊助旅費,當做我的高中畢業禮物。
首先,我獨自飛往歐洲,和在大學到奧地利交換學生的姊姊會合,旅行一段日子,再前往芬蘭北部的首府羅凡尼米(Rovaniemi)與老爸相見。
老爸一直很想來到芬蘭,好好向那年的寄宿家庭佑卡(Jukka)一家人當面道謝,感謝他們無私且無微不至的照顧。
老爸和姊姊在與佑卡一家人見面隔天就返回台灣。
為期一個月的夏日芬蘭行,就是要再次讓我一個人去體會芬蘭這個國家的魅力。
這段期間我借宿在不同的朋友家,沒有太詳盡的規劃。我不斷詢問朋友們當前的生活計畫與未來展望,哪裡有不錯的拜訪機會就出發前往,目的就是要真實地貼近芬蘭年輕人的生活樣貌,希望從中獲取一些想法。
在這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流浪過程裡,我從沒想過自己能獲得這麼多的啟發。許多事情不親身經歷,許多傳聞不親耳從當事人口中聽到,是不會有什麼感觸的。
我不停思考、反問自己,並且嘗試設身處地用不同的角度去看一件事情。
在芬蘭經歷每一個際遇故事後,我總會反思:「那麼台灣呢?我們又抱持著什麼樣的觀念?」
久而久之變成了一種反射性的自然。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發現自己比別人多愁善感,也因為這樣的個性,讓我常常會想很多。但是,在台灣,想太多通常不會有太大好處。
我所希望的,就是藉由芬蘭帶給我的影響,把「想」這件再簡單不過的大腦動作融入我們的「教育」和「生活」當中。
教育即生活。是我在芬蘭交換學生一年和重返舊地一個月後,對於芬蘭教育理念的充分體察。
芬蘭和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啟發了我,希望這本書也能帶給你們一些些不同的視野及想法。
有一種資產,叫做視野:艾莉絲的巴西體驗
來到曼查拉的第三天,我借宿在朋友費拉的新公寓。天氣微涼,傍晚時分,費拉帶著我還有她的好姊妹意塔,正步行前往某處,不知道要做什麼。
「我們今天到底要去哪裡?要幹嘛啊?」從出發前我就不停地問,她們卻總是以神秘的笑容回答:「到了你就知道。」
途經一棟棟錯落的精緻平房,都有不小的院子。正值夏日時光,幾乎每戶都擺放著讓小孩子玩耍的彈簧跳台。穿越一片成排的樹林,從大馬路拐了個彎,繼續沿著小徑前進,路途中沒有遇見半個人。
我們來到一個院子比其他都還大了許多的一戶人家,寬闊的草皮上同樣擺著彈簧跳台。費拉和意塔領著我沿著前門旁的石階往下走,映入眼簾的是許多散落的玩具和庭院式的桌椅。
正當我們即將轉向到後院時,一群人「哇!驚喜!」的一聲,許多當年曼查拉高中的好友全部衝了出來,一一和我擁抱。
原來這是我的歡迎派對!光是寒暄問暖就花了許久的時間,大夥兒笑得合不攏嘴。帶點生疏、驚喜、靦腆、感慨,總之五味雜陳的笑容。
「沒想到你真的回來了。」安妮卡說,「感覺幾天前我們還只能隔著臉書交換彼此的消息,下一秒你就出現在眼前了。」
「對了,艾莉絲在我回台灣後不是也到巴西交換了嗎?如何啊?」
安妮卡揮了揮手要艾莉絲過來。她點點頭,順手抓了三瓶啤酒。這裡是她的家。我們一邊喝著酒,一邊坐在石階上說話。其他人也三兩成群地閒話家常,好像彼此也很久沒有好好地聊一聊,都因為歡迎派對而聚在一起。
「和你來芬蘭交換的原因差不多。」艾莉絲說,「其實就是想要親身去體驗一個完全不同的文化,愈遠愈好。學習一種全新的語言,然後從另一個角度看世界。」
「嗯,那妳覺得這趟巴西經驗印象最深刻的是什麼?像我對芬蘭感受最深的,就是教育和食物。」我問。
「足球文化吧!在歐洲,足球已經很盛行了;但在巴西,每當國家隊進行比賽的時候,就好像國定假日一樣。只要贏了比賽,市區街道總是擠滿了慶祝的人潮,大家彷彿失去了理智,這真的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瘋狂!」
「還有,Henry,我想我可以理解你一開始在這裡生活的心情了。學習一個新的語言,最興奮的就是透過它一步步地融入環境。當你的語言能力逐漸成熟時,任何事情便開始順水推舟般容易了起來。我說的沒錯吧?」她笑了笑補充。
「真是說到心坎裡。」我回答。
「這趟旅程讓我開始認真思考很多事情。在芬蘭,完全看不到貧民窟,甚至沒有遊民和乞丐,但在巴西的每個大城市裡,貧民窟似乎已融入城市景觀的一部分,有些還變成了觀光景點。親眼看到這幅景象並了解狀況,使我更珍惜自己的生活。當我們不停抱怨的時候,很少想到這世界上有比我們更辛苦的人。現在我變得懂事了。」她繼續說,「回到芬蘭後,我想要結合語言、文化和旅遊繼續深造,所以到拉普蘭大學攻讀觀光研究。我想,這是因為巴西打開了我的世界觀,發現自己的興趣。」
「我發現芬蘭的高中生好多人都有出國交換的經驗。艾莉絲去巴西,艾魯去土耳其,安妮卡去美國,勞拉去法國,還有約翰娜去了日本等等。這是一種風潮嗎?」我問。
安妮卡想了一會兒。「我不這麼認為。我們不會因為誰去過哪裡當交換生,就特別羨慕他。出去,就單純只是因為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麼,想要透過這個世界認識自己。如果你已經清楚自己的目標而且有了計畫,又何必浪費時間呢?」她回答。
在我芬蘭的朋友圈裡,我發現,幾乎一半以上的人在高中時期便有休學然後獨自出國當交換學生至少半年的經驗。就像安妮卡所說的,因為不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所以才要出走,藉由不同角度的世界觀和文化衝擊來認識自己。
然而,在台灣學制的認知中,休學多是家中有變故、學生不愛念書,或是不可避免的因素所做出的決定。在我們的教育體制下,事實上是不鼓勵學生在學期間走出去看世界的,不但觀念上有阻礙,連制度也不能配合。
當初在芬蘭念了一年的高中課程,因為教育系統和課綱的不同,完全沒有辦法抵學分,回來後仍得多修一年的課。返國後的磨合期和課程的銜接,都是影響學生考慮的原因。但在芬蘭,於國外期間修的課大多數都可以抵免國內學分的,這也使得他們更有意願為自己拓展國際觀。
我認為,想要開拓視野、放大自我格局,在高中時,也就是十六歲到十八歲的階段最為精華。這個時期的可塑性其實是最高的,因為這是一段邁向成年的前哨期,懂事卻又帶點童稚的青澀與好奇心。一個人對於文化的反思、人格的培養及知識的吸收,程度的差異一大部分便來自於自身的可塑性,而在這個年紀接觸異國環境的衝擊,收穫將更難以想像。
聽到這麼多不特定為了什麼而出走但有所成長的故事,我一直想著:視野,何其重要。
你永遠有辦法從任何一個地方或任何一件事上,看到自己不曾看到的東西。付諸行動,就會有所收穫。
「不覺得人們其實在多數情況下一直在盲目地生活著,總要等到一個不經意的際遇,然後完全改變了你前進的方向嗎?」我喝了一口後說道。
「沒錯,而且那個不經意的際遇,可能是任何一個人、事或物。也許互不相干,也許環環相扣,而你前進的方向也不會永遠都是一致的。因此任何人生經驗和感官,都有一定程度的幫助。」安妮卡補充。
「所以,有一種無限可能的資產,叫做視野。」我緩緩道出自己心中最真實的想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