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進入灌木林快兩個鐘頭了,頂上的陽光毒辣,沙的熱氣蒸騰到我的腿上,而我的臉上也不斷冒汗,但隨行的圖書館員和駱駝伕仍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一直到單調的風景中出現獨棟的玫瑰色房子時,我才鬆了一口氣。那只有一間教室的校舍,就是我們的目的地。 二○○六年,在花了三年時間寫《駱駝移動圖書館》之後,我跟隨真正由駱駝背負書籍的移動圖書館,旅行到偏僻的肯亞東北部。十七歲的女兒與我同行,幾年前我就是從她口中初次知道駱駝圖書館的事。 我們要去的地方正逢乾旱和饑荒,所以我們還帶著玉米和食用油去發放。越往北走,就看到越多牛羊的腐爛屍體,以及偶爾出現的渴死的駱駝。 這塊乾燥的土地有「洗夫蹋」出沒。「洗夫蹋」是武裝的土匪,從索馬利亞跨過邊界而來。我們在葛里薩鎮,曾遇見有個人描述他被洗夫蹋洗劫,差一點沒命,從此不良於行,也無法繼續從事遊牧生計。這裡有高達百分之八十五的人是文盲。人民長久以來過著半遊牧的生活,一年移居一次或兩次以尋找新的水源。書這個觀念,是外來而陌生的,更別說借書的圖書館了。 然而,這一切都沒有讓葛里薩的圖書館員死心。他們在一九九六年秋開始了駱駝圖書館,目的是要把書送到最需要的地方,送進灌木林裡。在那裡,人民過著長期窮困的生活,一天常常只吃一頓,房子用稻草和樹枝蓋成,以便易於遷移。幾年前,我女兒從兒童雜誌的一篇文章看到這件事,向我提起這獨一無二的移動圖書館。當時我們坐在汽車裡,要去亞歷桑那州圖森的地區圖書館,她的話立即激發我的想像力。這並非我慣常寫小說的方法,然而在一剎那間,我看見了疤子,他正被土狼殘忍地撕咬;我看見了阿巴希先生,他以為某一隻駱駝是他媽媽的轉世;我看見了美麗的若喜兒,她正帶著輕蔑的態度,從齒縫裡發出嘲諷的聲音,把一本書錯讀成《一隻貓在帽子上》。我看見了若喜兒的丈夫,馬塔尼老師,對他妻子所抗拒的移動圖書館懷抱使命,也看見了他希望有個兒子。 我也看見了費歐娜,那個滿懷理想的美國人,當仁不讓,想要幫灌木林裡的部落啟蒙,但到頭來她發現自己是學到最多的人。費歐娜在許多方面表徵了海外善心卻天真的美國人,包括最好和最壞的特質。她使我們看見,即使是最好的動機,一旦伴隨文化的無知,也能造成錯誤,導致悲慘的後果。小說裡的駱駝移動圖書館改變了每一個人物,而且改變得出乎意料。那一天,我一面開車,一面跟三個孩子說著我構想的故事。說著說著,我停了下來。「繼續說嘛,」他們說:「後來呢?」可是我想,假如說得太多,就沒辦法保留足夠的能量把它寫出來,而我汲取的源泉會蒸發。在那之後,我探索人物、發展主題的過程,耗時三年。 等到我把書寫完,賣給哈波.柯林斯出版公司之後,才在最後的編輯階段,動身去走訪非洲,親自看見了真實的駱駝圖書館。我不想讓自己新聞記者的癖性,對《駱駝移動圖書館》介入太多。我想要聆聽小說裡的角色,讓想像的故事先行,以它自己的聲響振盪,然後再去看實際運作的駱駝圖書館。 到了那裡,我得到機會採訪遊牧社群裡的幾位老人。譬如一位老祖母,阿里阿尼瑪,她不願承認她所熱愛的遊牧生活型態已經走到了終點。但最使我興奮的,是看見駱駝圖書館停在一棵金合歡樹下,人群聚集,大多是小孩和年輕人,充滿著期待。圖書館員把書擺在草蓆上,依年齡分群的借書人可以各自選一本書,保有兩個禮拜。 但駱駝圖書館需要更多的書,我立刻發現了。圖書館員每天把書裝箱,當中包括了幾乎是脫落散頁的書,他們不得已不這麼做。灌木林對待書是苛刻無情的,在某些時候,圖書館還沒返回,一個個人家已經遷移了。 我們一回到家就送了一箱書去,但我不知道要如何做才能幫駱駝圖書館募集更多書。我們二月發起的募書活動,是作家M.J.羅茲想出來的,她提議邀請作家朋友共襄盛舉。作家兼編輯蘇珊.伊托幫忙架設捐書網站。在幾個小時之內,許多作家署名響應,每人送五本書給駱駝圖書館。而這當中有許多是備受讚譽或暢銷的作家,他們的慷慨並不亞於他們的名望。很快地,捐書活動擴展到出版公司、經銷商、圖書館員、部落客、購書俱樂部、讀者。我深深覺得跟這些慷慨的捐書人一體同心,想到一本又一本、一箱又一箱的書,使得世上唯一由駱駝背負的圖書館煥然一新,就感到興奮不已。對我而言,因為有了這次的捐書活動,《駱駝移動圖書館》的出版才有真實的意義。 ——原載於二○○七年美國Powell Book網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