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貝托.博拉紐.阿瓦洛斯與《狂野追尋》 ──耿哲磊 Miguel Ángel González(輔仁大學西語系專任副教授) 《狂野追尋》以看似亂無章法的九十五個故事串連,分別由五十三個敘事者交代分散於數百個人物之間的故事,其中兩位主角阿圖羅.貝拉諾(Arturo Belano)和烏里塞斯.利馬(Ulises Lima)則為荒野偵探,他們出發去尋覓於墨西哥革命後旋即失蹤的墨西哥神祕女作家西莎莉亞.蒂納赫羅(Cesárea Tinajero)。這趟探尋之旅自1976年起前前後後橫跨了二十個年頭,而這段時間恰好也是最具流亡色彩的時代。兩位主角被設定在如此的時空背景裡,徘徊於無數的人物以及場景中。這本小說集各類主題於一身:凡舉愛情、死亡、謀殺、逃亡,並在瘋人院以及大學學院間尋尋覓覓,來回穿梭。而這部作品的構想背景與題材都與作者所參與的「內在寫實主義」(el infrarrealismo)文學運動相呼應。 此次《狂野追尋》繁體中文版的推出對我來說有雙重的重要性:首先,讓我重新肯定博拉紐及其作品之偉大;再者,則為引介博氏作品至台灣的藝文界。套用評論家哈維爾.阿斯普路阿(Javier Aspurúa)的話,「《狂野追尋》是拉美流亡文學的最佳詮釋」,另外哈維爾也曾於1999年的智利《即時新聞報》(Las Últimas Noticias)中提到:「《狂野追尋》這本小說足以跟六〇年代的拉美文學鉅作相提並論,如胡利歐.柯塔薩的《跳房子》。若說五、六〇年代的流亡多為自發性的流亡,且其文化動機大於政治動機,那麼,之後所發生的流亡事件其動機可能則是完全相反的。若《跳房子》中的人物是由其對存在的焦慮,以及對於存在的探尋所勾勒出來的,那麼《狂野追尋》中的人物反倒是憑藉著存在上的虛無感才活了下來。」 《狂野追尋》之所以被稱為鉅作,在於作者博拉紐對現實的洞察力,以及他將現實世界的片段以出其不意的手法加以詮釋。在《狂野追尋》中,博拉紐從故事開頭就透過敘事節奏、荒野式幽默等特點來抓住讀者的目光,直到文本最後一行;這項能力也證明了他的確是一位值得推崇進而臨摹的作家。讀者可以感受到博拉紐在敘事結構上的文字敏銳度,而同時他熱情澎湃的寫作風格,以及他在寫作上的才氣與投注,都是無法令人忽視的。 霍赫.愛德華茲(Jorge Edwards)於智利《第二日報》(La Segunda)指出:「《狂野追尋》是一部延伸、交織、廣闊、複調的小說。也就是說,這本作品的確是一本『大』作,因為在作者所安插的結構上文本可以無限延伸,在某方面,也許可以用開放式作品來定義它,但同時,這本小說的結構卻也是徹底封閉的,可以稱之為三角結構,甚至是無限迴圈。」 《狂野追尋》的西班牙文版不知道吸引了多少讀者浸淫於書頁之中,而《狂野追尋》的繁體中文版將用同樣的文字力量抓住讀者的目光,光想到這點就令人期待萬分。希望中文版本的讀者可以在博拉紐筆下生動的文本世界中,感受到其角色內心無限出走的精神。也希望讀者可以透過這次的閱讀經驗在文學或文化的世界裡恣意翱翔冒險。在博拉紐多采多姿的小說世界中,犯罪議題也好、社會議題也好,性愛、家庭、工作或是其他議題也好,希望讀者可將這次的閱讀昇華為生命中息息相關的一部分。 其實還可以更深入探究小說中頗具份量的人物、行為與敘事視角。不過現在最重要的課題乃是引領中文讀者們進入博拉紐崎嶇複雜的文本世界,而其故事情節中令人難以駕馭、難以理解的「狂野」也將透過不同的語言娓娓道來。《狂野追尋》將滲透我們內心最深、最暴力、最野蠻的恐懼。本書也被稱為「黑暗之心」,而我們有如石沉大海的問題,也可以在下段文字找到解答:「一切以喜劇開始,將以悲劇結束[…];一切以喜劇開始,以悲喜交加收場[…];一切以喜劇開始,註定要以喜劇結束[…];一切以喜劇開始者,終將以一道密碼寫成的題目結束[…];一切以喜劇開始,最終以恐怖片收場[…];以喜劇開始,將以昂首闊步結束,你說是不是?[…];一切以喜劇開始,註定要以神祕結束[…];一切以喜劇開始,最後均以一段喜劇的獨白結束。」 博拉紐在讀者眼前展開一幅由不同人事時地以及多重敘事角度所交織出的萬花筒,而他在人物內心戲以及人物多樣性的精湛描寫,也給了筆下人物自由發展的空間。文本中多處,尤其是小說後半部,一再突顯了博拉紐能夠透過文字把一個世界變成一個文本的天賦。加西亞.馬德羅(García Madero)認為,這本小說饒富興味的地方在於其故事和史詩的連結,讓讀者可以重新認識歷史。抑或,這就是當下?故事本身也讓讀者不禁對其所認知的線性時間起了疑心,雖然故事本身就是由這些史料所構築的。說到底,哪段歷史才是主角呢?是七十五年、七十六年,還是在這之後的歷史?答案為無解,因為小說拋出的是面對人性複雜存在議題時的那份徬徨與猶疑。 烏里塞斯.利馬這個名字指向降格的奧德賽,除了一次護衛妓女的偶然行為,沒有任何英勇事蹟可言;沒有潘妮洛普的守候,沒有一段不可能的戀曲,就無法抵達虛幻愛戀的應許之地。終究,他的伊塔卡(英雄奧德賽的故鄉)落歸墨西哥市,而他的探尋將化為洪帝多公園遺忘之旅(Parque Hundido,意為沉陷)。烏里塞斯.利馬與阿圖羅.貝拉諾同為反英雄角色,後者歷經不歸的流亡,追尋死亡的腳步。死亡即為他的伊塔卡。由此,一人得以復返,另一人則不:但某個方面來說,他們也算追尋了以上這些歷史投射人物的腳步了(奧德賽與阿圖洛國王──國王之死未經證實)。他們所面臨的挑戰,不但沒給他們帶來勝利,反倒是帶來了對於人生的懷疑,以及對於存在的絕望、疲頓及憎惡。 《狂野追尋》的史詩結構再度證明其與荷馬作品的關係:每個章節或片段各自獨立,並交織成一段獨特的故事,且在小說後半部(如同《伊利亞德》)每個人物開口都足以成為成為英雄。當然,博拉紐筆下的史詩世界是從降格的世界及嘉年華化(巴赫汀)的視角出發。讀者得讀完整部作品才得以隱約窺見(也因此小說後半部的第二十三章是關鍵),《狂野追尋》所道來的史詩神話,其實影射的是五〇年代的失敗者無能者族群。 「無能」刻劃了其筆下的某些人物絶非片面之言,很明顯的,這也不單影射了性或是肉體,也是存在上的不可能性的表徵。英雄們隱晦地迷失於遺忘裡,只存在於不存在之中。總括來說,博拉紐透過本譯作邀請讀者們漫遊拉美,一個以反抗精神聞名的世界。哥倫比亞籍作家塞吉歐.阿瓦雷斯所言甚是:「如此才能夠創造歷史,為了我們日常身邊的人們,為了那一點點的愛,那一點點的信念,以及那一點點的希望能夠延續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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