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序:歡迎光臨20世紀】 但是這時,我反而常不識時務的,想起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景象。 這又怎麼樣呢?您一定莫名其妙,這和本書有什麼關係呢?又不是恐怖小說經驗談啊! 那是因為,我們現在擁有的這一切,其實非常的珍貴。 但是正如「月影總有另一面」,出生、生長於20世紀後的我們,其實也是一群中獎的幸運兒,能夠經歷人類史上的大繁榮時期。現在市井小民的尋常生活,幾乎都是古代帝王后妃的奢華享受。早在18世紀中葉,西方吹響工業革命的號角後,經過無數人類的累積奮鬥,如今我們一開水龍頭,乾淨清水就能嘩嘩而流;駕駛汽機車,通衢大道即可隨處通行;扭開電視機,千里影像近在面前;撥通電話響,訊息思念張口可說;飛機萬里翔,代替了驢馬的搖晃顛簸;網路無國界,一指天涯比鄰各地遊……。據聯合國統計,「貧窮」在過去50年減少的速度,遠高於過去的500年;而西元1800年以來,民眾的實質所得提高了九倍以上、預期壽命也超過了一倍。 牛津大學博士麥特•瑞德里(Matt Ridley)曾計算:「歷代每小時的平均工資,究竟能賺到多少人造光?」他算出,西元前1750年(芝麻油油燈)是24流明/h,1880年(煤油燈)是4,400流明/h,1950年(鎢絲燈泡)是531,000流明/h,2010年(省電燈泡)是8,400,000流明/h。也就是21世紀初,工作1個小時可以「讓你賺到300天的閱讀燈光,而在1800年,只能賺到10分鐘。」因此我們都比祖先富有,因為「時間」是最有意義的貨幣,現代人為了節省時間,通常願意付出更昂貴的代價。 而這一切是怎麼產生的呢?當然不是憑空掉下來的。日本流傳過一個真實的笑話:某位山村村長遊歷都市後,對「電燈」驚為天人,為了讓村民見識新時代的發明,他興沖沖的買了一球燈泡和電線,返鄉後掛在天花板下,然後召集眾人,隆重的展開了「儀式性的一扭」——當然,什麼也沒有發生。 我們的生活也如同這燈泡,不可能出現跳躍性的光亮。即使天才發明了電燈,也需要後繼者挖掘煤礦、修築水庫、鋪設電線、設計製作、經營電廠和消費買單,才可能成就這一切。文明發展,背後仰賴多數人付出勞力、智慧和心力,並透過貿易或制度互相交換,同心協力推進時代的進程。 當然,某些田園牧歌是難以再現了,某些珍稀生物是早已滅絕了,某些獨特環境也默然消失了。但是我們也看到更多意識的覺醒,更多人力的投入,更多挽救的軌跡。這一切生與滅,隨著日夜的循環與地球的運轉,每一天每一天,都在你我周圍,上演著小小的對決和演進。有時我們悲觀失望,有時我們奮發歡樂,但共同的,是都為那個「希望更好的明天」而前進著。 現在,我的耳邊正響著日本歌手坂本九的「昂首向前走」(上を向いて步こう): 昂首向前走吧 莫讓淚水盈眶 這首台譯「壽喜燒」,西方稱「Sukiyaki」的歌,不但傳頌日本、在東亞耳熟能詳,更曾在1963年登上美國Billboard的排行榜冠軍,至今仍是唯一創造這光輝紀錄的日本歌曲。在即將舉辦東京奧林匹克運動會的1964年,這首歌激勵了在戰後廢墟中奮起的日本人。宮崎駿吉卜力工作室的監督鈴木敏夫說,這更是他們年輕時,少男少女經常哼唱、意義深重的時代歌曲。或許這樣的昂揚基調,就是奠基於生命的彈痕上,本書所要演奏的主旋律。 而關於本書展示的收藏,正如作家威廉•戴維斯•金恩(William Davies King)在《收藏無物》書中說,「收藏是連結過去、現在、未來的一種方式。來自過去的物品於現在被收藏,以便留存到未來。收藏除了處理存在,也闡明欲望的奧祕。」收藏決定了收藏者,收藏者更宰制了藏品。因為世界如此無窮無盡、無可掌握,因此我們用收藏彌補所有的失落和欲望,收藏者總是無可避免的暴露出自己的控制狂,較好的狀況,或許是它轉化至物品,而不是人身上。 許多朋友聽聞我收藏大量袖珍玩具,總是問: 其實,我根本不在意它放哪裡,在櫥子裡也不是重點。重點是我知道「擁有它們」,這件事因其篤定而顯示其重量。我是它們的主人,也是它們的奴隸,我們是互屬的,根本就以無形的鎖鏈捆綁在一起,因此我很開心。 如果世人要嘲笑「守財奴」(這裡的「財」是指藏品),就讓他們去笑吧!或許現在世界的潮流是「棄物」、「無物」、「無欲」,但是我無意變成別人,也不想粉飾撇清,在繽紛多樣的彩色光譜上,每個人總該有一席容身地。收藏者要的是全部,而不是未完成的片斷。收藏是無止盡的,在追尋的過程中自有樂趣與滿足,每一個階段性的完成,都象徵著一種圓滿。但收藏者終究得面對不圓滿,一如面對人生。 若能拈花於當下,宇宙盡在水滴中。比起藏品,錢不重要,我因此而更驕傲。某種一擲千金、傾家蕩產的大方,在蕭蕭的易水寒邊,透露著「捨我其誰」的悲壯。所有收藏者都懂這種心情,只是克制的程度(或說錢包的厚度)各有不同。 當然我們也會反省,所以必須找很多藉口,例如我的藉口就是出書,並儘量與大家分享。否則怎能經得起家人的白眼呢?更冠冕堂皇的理由可能是「學術研究」,我懷疑博物館、美術館、研究室之類,要編列預算、爭取經費、充實藏品,不過是為了滿足研究人員難以明說的收集癖吧(事實上他們也沒法否認)。但如果不是代復一代的收藏者,前仆後繼的保存文物(小自果實雕刻、大自廟宇廳堂),那麼一切文明的累積,早就隨著光陰灰飛湮滅了,很難是今日的樣貌啊(申論完畢)。 個人收藏袖珍物品,原本不侷限日本,但因為地緣的關係,確實較易取得。 在此,日本食品公司「固力果」自2001年起,委託知名的「造型集團」海洋堂企劃製作,推出的一系列「懷念的20世紀」食玩(隨同食品附贈的玩具),以及其他食玩,遂成本書闡釋此一感受主義的最佳範例。藏品是收藏者的世界觀,因此本書雖然號稱「20世紀日本袖珍史」,但不可避免的有許多侷限性,也是以偏概全的個人觀點斷代史,覺得比較不重要、或缺少藏品的,在此儘量不提及,這一點要先自首,可稱之為「海獺偏見」(海獺是我最喜歡的動物),敬請見諒。 但是,我想講述的,原本也不是全面。毋寧僅是一種微光,一個轉角,一種片斷,一響殘聲,甚至一抹暗影。個人是如此渺小,而歲月是如此長流,或許在這個小小的動物園裡,我展示的,只是幾個窄窄的獸欄,但我是如此的珍惜寶愛它們,竟不忝顏笑的轉著「紙芝居」把手,將它們背後的故事,像「手動漫畫」一樣的說了出來。 若是這本書能讓您從明治維新、大正摩登、遊晃到昭和懷舊,遙想東京鐵塔完工後,少年懷抱希望的有夢時光;重回嬉鬧奔跑的街道上,趕著回家看電視卡通,參觀熱鬧的萬國博覽會,期待人類踏上月球的驚喜;那麼,在對準焦點的透明描圖紙上,所有的曾經,都將回到您的眼前。那些不曾消失的過去,就從,以下的故事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