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台北酒廠華山是什麼樣子呢？
荒廢的酒場？頹廢的舊倉庫？還是斑駁的紅磚？
在王榮文的操刀下，華山將變臉成為台灣文創產業高手競飇創意的舞台。
屆時，華山將承載過去的歷史記憶，述說著台灣新文創的驕傲。

2007年5月，遠流出版社董事長辦公室收到一封署名文建會寄出的華山創意園區ROT（租賃、營運、移轉）案的優先議約通知。

這代表文建會五大創意文化園區第一案的華山，歷經五年研究、四任主委，以及各方角力，五大園區中面積、修建規模最大的ROT案終於塵埃落定。

正在與同仁討論當月新書的遠流出版社董事長王榮文，望著主導華山未來15年發展的通知書，「未來的責任更沉重了，」他既期待又擔心地說。

事隔半年，由遠流出版社、國賓大飯店和仲觀設計組成的「台灣文創聯盟」在12月正式進駐華山。身為董事長的王榮文，趕在太陽下山前，抵達廢棄倉庫林立、帶點滄桑感的華山園區接受採訪。

「在台北市中心，很難找到比華山更有味道的場地，我們唯一的競爭對手是五星級飯店，」一身輕便打扮的王榮文笑著說，這些老建築的原狀將被保存下來，不會過度地修復。

華山是一種舞台
經營空間、時間即可傲全球

跟著王榮文走進一、兩棟從酒廠時代遺留下來的舊倉庫，當白色聚光燈在漆黑頹廢的空間中亮起來，王榮文忍不住驚歎，「這不就是北京的798藝術區嗎？」

王榮文甚至請知名餐廳食養山房的老闆林炳輝來，到原本樟腦製作煙道的紅磚區參觀，思考開店的可能。沒想到林炳輝卻從牆角正在生長的小樹看見時間，認為這個空間有機會成為台北人的精神、藝術和心靈空間。阿輝仔因此大膽建議王榮文不要做生意，光賣空間，就可以生存。

林炳輝的提議，正好符合華山要經營空間、時間和創意的想法。眼看近幾年來全世界許多城市、國家都用文創園區寫下動人故事，王榮文認為，華山絕對有條件成為世界重新認識台灣的起點。

占地3.5公頃的華山園區，另外加上3.5公頃代管的綠地，7公頃的面積不可謂不大。這半年來讓全世界驚豔的日本東京六本木Midtown總面積也不過才10多公頃。

不過在這7公頃土地上、十餘棟新舊共融的建築，王榮文團隊可以擁有的實際營業空間只有6000坪，35％自營，65％開放給其他企業、藝文團體、文創工作者、設計業進駐，一起飇創意。

王榮文舉例，金庸筆下的華山，是江湖英雄比武論劍的擂台，台灣的華山，將是文創產業高手競飇創意的舞台。

華山是一種期待
讓文創產業盡情發展的溫床

在王榮文的藍圖中，未來的華山將有會議、展覽、演出中心和創意劇坊，還有文創產品發表會場、文創品牌概念店、美食餐廳。至於新建空間則以居家設計為主題，展示結合設計與生活的創意，並販售居家生活用品。

王榮文說，未來的華山，終將成為一本大書、一個舞台、一個風景、一所學校，讓每個人找到最適合的角色，盡情書寫、表演、體驗和學習。

但這絕不是件容易的事。王榮文的壓力，來自時間、獲利，還有文創業界普遍的高度期待。

「接下華山後，每個人都告訴我，只許成功，不准失敗，」王榮文無可奈何地說。

坐落在台北市忠孝東路與八德路口的華山園區，位於都心精華區，其實正是文創產業萌芽最好的溫床。

東吳大學副教授、藝術文化環境改造協會理事長劉維公，從接受台北市文化局連續三年委託所做的調查發現，文創產業跟台北市有密切關係，「全世界文創產業一定都出現在首都及最主要都市，文創產業完全以城市做背景。」

前年12月在華山主辦「簡單生活節」，兩天帶進三萬人潮，超過1200萬銷售金額的中子創新執行長張培仁觀察，文創產業最好發生在都會，而不是在邊緣，「把邊緣素材放在都會裡，才會形成魅力。」

張培仁拍胸脯保證，「目前台北沒有任何地方比華山更適合創意人、藝術家聚集的美學場域，相信我，我們做過調查。」

華山是一種感情
可惜政策趕不上國際趨勢

前身為台北酒廠的華山，成立於台灣日據時代，隨著1980年代酒廠的搬遷而荒廢，就在人們逐漸淡忘華山的時候，1997年藝文團體「金枝演社」一次私闖華山的演出，才引起社會大眾關切。

於是，許多台灣藝術創作者，紛紛走上街頭、遊說立委、組織協會，只為全力搶救華山這片一度被規劃為立法院新會址的閒置空間。

當初就是為了阻止立法院新址遷到華山園區，才決定參選立委的台北市文化局長李永萍，對華山的感情很深。

也因為老舊倉庫的特色，以及當時展演場地取得不易，華山在過去十年也成為另類、實驗性藝術發聲的場所。

因此，當幾年前創意園區的設置成為全球新興趨勢，華山順理成章從藝文特區，轉型為文化創意園區。

只可惜，雖然台灣原創力在國際上不比其他國家遜色，但過去五年台灣文創產業政策，始終是霧裡看花，沒有人說得清楚。文建會的經費全花在硬體修繕上，也因為沒有產業進駐，導致園區產值可說是零。

華山是一種契機
文創新氣象，思惟轉積極

但這一、兩年來，情況開始轉變。當大陸和其他國家的文化園區陸續成形，台灣迫切感受到壓力，王榮文認為，現在正是台灣加快腳步的時候。

「台灣人對園區的思惟，已從過去的消極變積極，從過去的非專業變成專業，」長期觀察台灣文創產業發展的劉維公認為，隨著政策愈趨明確，及招標案的啟始，2008年的台灣文創產業有可能動起來，成為活絡產業發展的新氣象。

其中，華山角色十分吃重。攤開台北市政府文化局所的規劃，從中山北路到忠孝東路的「L型文化創意產業發展軸帶區」，華山就位在軸線中心點。

「中山北路段多屬文化設施，而右轉過來的華山，則是園區型態的發動基地，」從立委轉任文創施政者的李永萍說。

參與華山ROT案競標，也不代表王榮文要跨界發展，就如同遠流不介入創作，只是提供作家發表的平台，未來華山將成為更大的平台，幫助更多文化創意者。

華山是一種賭注
用博物館概念經營一個園區

王榮文對文創產業的關注，並非從華山才開始，他32年前創辦的遠流出版社，本來就是文創產業極為重要的一項。

不過，華山這一役，卻堪稱是58歲的王榮文，人生最大的一次賭注。

回顧起來，2006年5月王榮文參加由政大商學院科管所主辦的一次韓國出版園區考察營，是他對文創園區深深著迷的開始。

那一次活動，王榮文參觀了韓國坡州正大力進行中的書城和藝術村規劃，深受衝擊。在首爾仁寺洞大街上，整條街賣的都是文創商品，還有六個畫廊及即興表演，「這是一個活的街道，和市民一起呼吸，而且這條街道就是博物館。」

王榮文接手華山後，思考整個園區的主要計畫，也以博物館做為貫穿，「華山的主要經營概念，就是一個無所不在的博物館。」

博物館的模式是，經營團隊做好完整規劃、基礎建設及招商，就能按照軌道進行，有固定的店面、有常態展以及特展，「今天誰在做什麼？明天又有什麼活動？華山經營團隊就像寫一本大書，不斷記錄每一天、每一個活動，」王榮文解釋。

不過，就連王榮文自己也沒想過，真的會接下華山ROT案的經營權。「當初我本來要標BOT案，卻陰錯陽差標到ROT案，」王榮文說。

華山是一種理想
結富扶才，讓創作者來發光

過程中很多朋友苦勸王榮文放棄。因為除了要拿出3億出來投資外，華山一年還要付給政府租金2000萬，還有歷史建物必須支付的基礎維護費，就算什麼都不做，每年至少也有4000萬的最低管銷費用，更何況，據王榮文預估，華山還得賠上好幾年。

但是王榮文義無反顧地扛下這個苦差事，「我一定會衡量自己能力，不會把遠流搞垮。」

才認識王榮文一、兩個月，就接下華山硬體規劃設計的台灣最大建築師事務所負責人潘冀觀察，「王榮文是一個理想色彩很高的人，目前社會需要這種人。」

王榮文的理想是，讓所有藝術家、創作者在華山出現，把他們最精華的創意呈現出來。他也知道，有的可以靠商業手段完成，有些卻不能，於是他也另外成立基金會，促成有錢、有閒和有心的個人、企業或組織，扶植有想法、有潛力、有創意的明日之星或新興創意團隊。王榮文稱之為「結富扶才」或「以藝領企」。「基金會主要是轉介，讓他們的錢找到支持的對象，功德也是算他的，」王榮文笑著說。

和王榮文同時參與競標，卻鎩羽而歸的張培仁卻堅信，華山一定會賺錢，但挑戰在於，如何呈現出優秀迷人的內容，讓消費者願意來。

過去積極催生華山園區的李永萍也說，她可以接受商業化，但如果沒有好創意，那華山跟百貨公司又有什麼不同，「如果把我們十年的心血，拿來搞一個百貨公司，大家就很難支持了。」

華山是一種尋覓
各界有意見，全世界找案例

王榮文正為此而努力。從2007年6月到現在，他已經密集請益超過100位喊得出名號的不同文創領域精英，包括前中研院長李遠哲、中研院副院長曾志朗、雲門舞集創辦人林懷民、美學大師蔣勳、導演吳念真、政大校長吳思華、漫畫家蔡志忠等人。

比如，政大科管所教授李仁芳就告訴王榮文，要經營水色、綠色、夜色和晨曦；至於佛光大學藝術學研究所長林谷芳也說，要經營人的生活、人的尊嚴以及人的品味。

「這些人隨便幾句話，我就要做老半天，」王榮文調侃自己。

不到一個月前，才成為台灣文創聯盟合作伙伴的潘冀，提及某一次開會名單：詹宏志、南方朔、楊照等人，就很佩服王榮文的廣結善緣，「王榮文很厲害，什麼人都願意協助他、買他的帳，很了不起。」

王榮文也積極到世界著名的文化聚落找經典案例，想辦法移植到華山。曾經和他一起到北京皇家糧倉考察的劉維公描述，王榮文看完之後，立即對他表示，華山就是需要這種歷史建物、餐飲和藝術表演結合的經典案例。

現在，想要在遠流看到王榮文並不容易，因為他把所有心力都放在華山，甚至每天清晨4、5點就到華山運動，邊走邊想像，難怪他幼稚園大班的小女兒，有一次在紙上寫著，「我爸爸是董事長，他最愛的是華山。」

華山是一種抉擇
華山有趣，就在有太多可能

而當前王榮文最大問題就是，看得太多、聽得太多，天馬行空的創意成千上百，每一個都絕妙無比，但是確定執行的結論仍在難產中，「我最大的挑戰就是抉擇，」他坦承，目前有意願進駐的廠商，可以塞滿三個華山園區，而建議案也是多到不行。

王榮文說，華山之所以有趣，就在於它有太多可能性，「我現在沒辦法告訴你，華山應該是什麼？未來一定會長成什麼樣？」

難道沒有營運的時間壓力嗎？王榮文表示，未來這半年內仍須申請建築、使用執照以及水電供給，所以即使有人想進駐開店，也沒辦法同意，「我們還有時間慢慢想。」

「現在已經準備收網，」王榮文體認，目前當務之急必須先決定「吃」，因為每天都要吃，但王榮文想爭取進駐的店，還得如林谷芳所說，要經營感動、經營故事，像鼎泰豐就是他積極邀請的廠商，「我相信讓日本人在華山排隊，總比在信義路前排隊好。」

有人拿台灣文創聯盟和前年底轟動開幕的學學文創相比，台灣文創聯盟不受限於教學、育成，也因為資金有限，踏出的每一步都顯得穩紮穩打。

不過，穩紮穩打的另一種解釋，就是動作太慢、綁手綁腳，況且台灣文創聯盟的團隊也尚未完全建立，「不知道會不會錯過時機？」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文創業者質疑。

王榮文巧妙比喻，李安拍一部《色‧戒》，花三年時間，那麼他拍一齣取名為《酷華山》的大戲，最起碼也要三年，「請大家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