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本童書中的死亡圖像　　　文／柯倩華

就兒童讀物而言，什麼是不適合小孩的題材？這是大人在創作、出版、選購童書時，常出現的爭議性問題。例如，兒童繪本少死亡、殘障、重病、家庭暴力等在成人社會被貼上禁忌標籤的議題。坦白說，這些常是大人自己困惑掙扎、不知如何或不願意面對的議題。隨童書市場愈來愈多元發展，不難發現逐漸有設定「死亡」主題的繪本浮出，看它們如何用巧思與創意突破禁忌和成見，而且建立起兒童的觀點和敘事結構，更重要的是，兼顧深刻的意義和生動的趣味。

哭過，慢慢就淡忘了

　　一九三八年美國著名幼兒文學家瑪格麗特．懷茲．布朗女士就以經典之作《死去的鳥》（The Dead Bird），為如何與幼兒談死亡做了開路先鋒的示範。優美如散文詩，淺顯易懂，不慍不火敘述一群小孩發現一隻死去的鳥，一步一步用觸摸小鳥的身體、探測牠的心跳、感覺牠的溫度，最後判斷牠死了，然後模仿大人為牠舉行葬禮。全書扣緊幼兒的特質和認知方式來發展情節脈絡，並從幼兒的角度營造情緒的濃淡轉折。故事中的小孩，好奇甚於憂傷，哭過，慢慢就淡忘了。書中指出大人常將成人社會對「死亡」的負面聯想投射到小孩身上，預設他們的反應，顯示大人與小孩觀點的落差。

　　當「死亡」概念落實到生活中，最常出現的情境是小孩面對寵物的死亡。十二年前《再見，斑斑！》（Goodbye, Max，很可惜收在套書裡），描述小男孩失去他的愛狗斑斑後的各種情緒。他懊悔沒有留在家裡陪病重的斑斑，斑斑就在他上課時死了。最後，好朋友陪他笑談斑斑的往事，一起放聲大哭，他接受了爸爸給他的新的小狗。書中凸顯小孩面對死亡的無奈，讓小孩紓解真實的情緒，但也透露成人慣有的一種態度：急切的要小孩趕快擦乾眼淚，用新東西填空。因此，發展出不大自然的「美好的結局」。圖畫對角色的塑造很生動，但對情境氣氛的烘托稍嫌不足。

珍愛活著的美好時光

　　相較之下，《我永遠愛你》則圖文並茂傳遞更動人的訊息。小孩每晚睡前，都會告訴一起長大的狗阿雅：「我永遠愛你。」這個簡單的舉動使他能沒有遺憾和愧疚，幫助他走出陰霾，並以自己對「愛」的體驗，慷慨的關懷其他小孩的寵物。他最後坐在充滿愛與想像的圖畫中：「也許有一天，我還會有另一隻狗、一隻貓或一條金魚。不論牠是什麼，每晚我都會跟牠說：『我永遠愛你。』」溫馨的圖畫顯出家人對他的支持極具同理心，幫助他安然完成一場人生考驗。與其說這個故事在書寫死亡，倒不如說提醒我們：重視活著的每一刻。

　　從「死是什麼」到「該如何活」的思考方式，在《爺爺有沒有穿西裝？》和《樓上的外婆和樓下的外婆》裡表現得淋漓盡致。二書都從小孩的角度和從自我出發的思考方式去感受「死亡」對小孩的影響。藉著回憶美好的時光，撫慰情感上割捨的傷痕，讓小孩主動發展出奇妙的再生力量，繼續往前走。

　　《爺》書中的小孩，在葬禮中看到爺爺露出棺材外的黑皮鞋，心裡好奇爺爺有沒有穿著搭配的西裝，而且覺得爺爺只是「在睡覺嘛」。直到他具體感覺到生活中的改變，各種情緒使他覺得「胸口那裡好像有個洞」。多次和大人對話後，他相信「讓每一天都活得多采多姿，好像它是你人生的最後一天」。而且，如果爺爺現在過得很幸福，那麼自己也要過得幸福一點。這本獲德國多項繪本獎的作品，以棕色的基調和粗深的線條，為這個主題刻畫出清新特殊的風格。《樓》書的作者兼繪者狄波拉將一九七三年的版本重新畫過，保留了懷舊感，增加許多色彩和圖像詮釋的技巧。「什麼是去世？」「去世就是死了……不會回來了……不過她會留在我們記憶裡，每當你想到她的時候，她就會回到你的記憶裡。」每幅畫面像攝影停格，洋溢著小孩和奶奶之間的溫暖情誼，也說明小孩為何有力量去面對冰冷的現實。

　　這些感傷又甜蜜的作品有一個相似的特點，要讓小孩覺得死亡不會否定或消滅他們原有的世界。它們極力安慰小孩，死者雖然離開，但是小孩自己和死者相關聯的部分，不會跟著被奪走。

走向「隧道另一頭」的智慧

　　《獾的禮物》以充滿英國田園風格的角色和圖畫，細緻淡雅的描繪一隻有智慧的獾，知道自己將要「走向隧道的另一頭」，還安慰朋友們不要難過。每個朋友一一想起獾過去教給他們的事，就像獾留給大家的禮物。憂傷隨著雪融化，好朋友土撥鼠終於能微笑的說：「獾，謝謝你。」這本書充滿感性的描述文字，需要慢慢品味體會。

　　《艾弗瑞特．安德生的告別》（Everett Anderson’s Goodbye）則以喪父的小男孩為主角，黑白素描勾勒出悲痛的五個階段：拒絕承認事實、生氣、企圖以交換來挽回、憂鬱沮喪到接受事實。其實是說明性重於故事性的書，對小孩而言淺顯易懂，圖畫的表情生動傳神，值得大人作為幫助小孩的參考。

　　這些作品讓我們重新思考。或許，「合適性」的問題不在於題材，而是表現或表達方式是否可被兒童理解和接受，是否可調撥到他們的心靈頻道。如此，即使像「死亡」這樣的主題，也能激盪出作品與小孩之間真正的對話。（轉載自聯合報讀書人88.1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