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清水　1944年生，福建人，為中國戲劇家協會會員，中國國家一級編劇。劇作《狀元與乞丐》、《逃難記》、《藩國紀聞》等均獲大獎。著有「小說三十六計系列」：《李代桃僵》、《金蟬脫殼》、《假癡不癲》、《反客為主》。
 

天下第一渾
 
◎王順鎮
 
《莊子》裡有這麼一則寓言，說：南海之帝叫做「儵」，北海之帝叫做「忽」，中央之帝叫做「渾沌」。儵、忽到中央之帝那裡做客，受到渾沌很好的招待。二位無以報德，便私下商量：人家都有七竅，渾沌卻一竅也沒有，我們替他鑿出七竅來吧！於是，一天為渾沌鑿了一竅，到第七天，渾沌便死了。
 
這寓言的內涵，恐怕不是一本書能說透的，但小說《假癡不癲》恰好說明了它的一個側面。
 
人間有許多事，非止不能說，也不可看；一些自以為明白的人，不僅要看，還要說，結果不僅要惹是生非，還會大禍臨頭。
 
「仁宗不認母」便是活生生的例子，是中國歷史上一大疑案。
 
已經即位十一年、二十三歲的宋仁宗，竟然不知自己的生母是誰，實在不可思議。
 
但說穿了，不過是一場持續二十三年的鬥法而已。
 
事情的開端是個謊言。三個各懷鬼胎的人決定奪走一個普通宮人李氏（李宸妃）的兒子，說這個嬰兒乃是劉美人生的太子，然後又將此子交給楊才人撫養，認楊才人為養母。這謊言炮製得比較周密，又是宮中三個最有權勢的人宋真宗、劉美人、楊才人共同炮製的。
 
皇帝要撒謊，一般是沒有人敢揭穿的，何況趙宋皇族堪稱謊言世家，他們撒的謊都是彌天大謊，臣子們也慢慢習以為常了。
 
為了竊鼎，趙匡胤曾經散布過「點檢作天子」的謠言，從張永德手中奪過都點檢的大權，發動了「陳橋兵變」。
 
為了篡位，趙光義炮製了太后關於弟承兄業的遺書，即所謂「金櫃之盟」。
 
為了樹威，宋真宗造謠造到天上，說天降「天書」給他。
 
所以，劉美人聲稱自己生了皇子，那也不算什麼。只不過是開宋以來第四個大謊言罷了！宮廷本來就是滋生謊言的沃土。
 
劉美人從謊言中獲得極大好處，既是生了太子，自然連升三級，當了皇后；養母楊才人也連升三級，當了淑妃。這謊言給她們的好處愈來愈多，她們自然不願被人揭穿，要誓死保衛謊言，這個謊言，便被賦予神聖不可侵犯、質疑的地位。
 
但宰相寇準和宦官周懷政已經感到這謊言威脅到國家的安全，想了結這樁公案。但少年得志繼而一帆風順的寇準，膽大而心不細，發動政變不成，結果自己被放逐去雷州，周懷政被殺，宋真宗也歸了天。
 
劉美人一躍而成劉太后，垂簾聽政，有效地控制了朝廷，兒皇帝仁宗，只是她的傀儡而已。她還不滿足於當垂簾聽政的皇太后，她想當女皇帝，當武則天第二。
 
少年皇帝仁宗對於太后的專權，不免憤憤然；而朝臣更是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君臣們最後的一道防線是：保大宋江山，保皇帝，其餘的則能讓則讓。他們看準一點，劉太后無子，她的侄兒劉從德又早亡，她時日有限，遲早得撤簾還政。所以，盡量不去刺激劉太后，不去揭穿帝母的祕密；於是仁宗的生母李宸妃成了這場勾心鬥角的犧牲品。
 
問題的關鍵在於：劉太后是否滿足於垂簾聽政，如果她公然稱帝怎麼辦？而李宸妃的犧牲有沒有一個限度？
 
這一連串的問題，大家根本無法公然議決，形不成共識。誰也不敢公然宣言讓李宸妃去當犧牲品，這都是大逆不道。劉太后得罪不得，皇帝也得罪不得，這當中似乎無路可走，都是絕路！
 
宰相丁謂投靠劉太后，同樣步入寇準的後塵；錢惟演是太后的姻親，也免不了外放的命運。
 
魯參政當著和尚罵禿驢，對著劉太后痛斥武則天，因此不明不白死了。
 
大文學家晏殊寫不好李宸妃的墓志銘，不敢直書仁宗為李宸妃所生，終以此獲罪。
 
左右偏袒皆不是，於是眾朝臣漸漸悟出中央之帝渾沌無七竅的妙處來；所以，裝聾作啞之風大盛，「假癡不癲」成為大家立身處世的寶典。假癡，主要是不揭穿皇帝生母之秘，避而不談；不癲，乃是對劉太后稱帝的野心以及相應的經營，想方設法予以防堵。
 
宋仁宗是假癡不癲最嚴謹的實行者，也是最大的受益者，不僅以此計保住了皇位，也保住了大宋江山；然而，他付出的代價也極大，不僅辜負生母的一片深情，而且抱恨終生，愧對天下人！為此，又不得不炮製第五個彌天大謊：說他二十三年來，一直不知生母是李宸妃！更不敢面對生母被害的事實，再次為劉氏洗刷罪行。
 
這時，趙禎卻不似渾沌，那位暗中協助他、維護他的帝位的八王趙元儼，倒更似渾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