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田：德川家康這位歷史上的人物，之所以不若秀吉等人那般受歡迎，是因為自古以來有各種不利的評論，諸如吝嗇、精明、狡猾等。您認為呢？ 山岡：我想評論普遍不佳的原因之一，是德川氏長期掌握政權，使得百姓在生活上的微詞有了某種程度的累積。不可否認，家康是一位偉人。家康的偉大被隱藏，是在明治以後的事。明治以後之所以將家康的偉大摒置於後，是因為薩長的蕃閥政府必須宣揚薩長（薩摩和長州）。如果把完成德川幕府偉業、被稱為開祖人物的家康，置於人前，無疑是削弱他們的功績，無論在政治或意識上，皆為一毒苗。 桑田：在江戶時代的隨筆中，也有一些不甚入耳的評語。諸如《翁草》中：若文盲般的文筆、不堪入目的裝扮；《武功雜記》中：口吃般寡言，無心則鈍、有心則精等等。在《校合雜記》和《駿河土產》中，更介紹了許多家康在求利、吝嗇方面的逸話。 山岡：其實，這些不過是個人的看法。現在，有人認為家康的文筆尚不至如此拙凸，而寡言也只是程度上的比較。假設一代有一樁「不滿的事」，那麼十五代就有十五樁了。當這些不滿全部被挑出攻擊，優點自然會被摒棄於外。實際上，有許多事情足以證明家康是一位卓越的指導者。以後會陸續談到。 桑田：：不僅在江戶時代，即使是現在的為政者，也是躲不開一些中傷。但這對偉人是無害的。尤其川柳等人的隨筆對當時掌權者的嘲哢，足以證明受到注意。 山岡：我認為家康這種被形容為「好利」，以及說好聽一點是「敲石過橋」的謹慎性格，或許是與生俱來的，但也是幼少時代的環境使然。總而言之，家康是一個亂世的被害者。誠如您所說的，他天生是個福薄之人。祖父松平清康在他出生前七年，便以二十五歲之齡辭世。家康三歲時，與母親於大夫人生離。 山岡：我曾說是病故。但我想是不得不將橫死掩飾為病故。 桑田：家康的人質生活也相當漫長。 山岡：不錯，開始於駿府之前的尾張。 桑田：從六歲至十九歲，約十四個年頭。先是當織田信秀的人質，約二年，地點是在尾張的那古野。而後的十二年，是在駿河府中當金川的人質。在這種環境下渡過他的幼少年期，對家康的性格必定有莫大的影響。 山岡：確實如此。以今日言之，他是個戰爭孤兒。我認為家康的性格剛毅而急躁。這可從他的習性看出，例如，精於多種武藝和堅持到底的脾氣。 桑田：就像東軍在關原之戰落居下風時。 山岡：不錯。正因有此習性，忍耐就變得十分重要。相反地。這也證明了他的急躁。急躁之人，才能深切體認忍耐的重要性。總之，急躁的人若立即動怒，在當時足以致死。由此觀之，我認為他與生俱來的性格是急躁而男性化的。此外，他縝密的思慮，在今日言之是學者式的，在當時便是一位卓越的合理主義者，能以科學的方式透觀事物。正因他事事以理做為評估，也成為後世對他評斷不佳的原因。在一歲半便與母親生離的情況下，由二名寡婦憐愛地照顧。亦即祖母華陽院和有祖父清康的姊姊之說，也有妹妹之說的久夫人。此二人在寂寞的城堡中，一邊念佛一邊將他養育至六歲。這段期間，他接受了一般孤兒無法體驗的特殊人情教育，亦即婦女侍佛生活中之近乎愚痴的情操教育。他並非天才，在了解人情方面，有值得同情的一面。或許，有一種傳說就是由此而生。例如，將秀吉喻為太陽之子。當時的人在無法解釋如此偉人的降臨時，便賦予傳說。家康被喻為十二神將中的寅大將。既是生於寅年寅日的寅大將，自然會被描聲繪影一番。總之，在當時的眾人眼中，他是個優秀的人物。運氣好，並且強而有力。怎麼會有這樣的孩子？這種神秘，進而演變為傳說。我認為，這是福不是禍。他由此經歷各種人生，得以順利化解許多事物。他從豐富的人生經驗中，吸收所有該攝取的。眾人也對此深信不疑，使得他的人生豐富而緊湊。 桑田：這一段漫長的人質生活，不僅是一般人，就連家康也受了影響。在此不幸的環境之下，無法充分表達思想，更難所有作為。自卑感漸漸產生，最後造成對事拘謹保守的性格。家康的性格，確實叫信常、秀吉來得鬱悶。沈默，不願暢所欲言，對事容易流於拘謹。長期的人質生活環境使人變的小心謹慎，不就和原賴朝的狀況十分類似嗎？賴朝也在伊豆的蛭小島上，過著十年以上的放逐生活，環境十分相似。家康有感於賴朝年輕時的境遇，因此對他崇拜備至。 桑田：反過來說，家康對賴朝的崇拜，不也正是出自於對自己幼年人質生活的憐惜嗎？ 山岡：不錯。談到亂世的受害者，不僅是家康一人，我想最大的受害者應該是當時的平民百姓。當時，公卿大多因戰亂而遠離京都，說起來他們也是可憐的受害者，此外，天皇沒有了侍從，甚至還有宮女賣淫以求裹腹的傳言。總之，上上下下皆為受害者。在這些受害者中，家康還算是幸運的。他以所受到的迫害來鍛鍊自己，以勞苦使自己強健。晦暗的生活使他更為堅強，在義元宅第撒尿和石之戰等，可說是黑暗中不屈服的光線。而這條光線，是人們未來的依恃。說是「幸運的受害者」似是矛盾，但若非這些條件。怎能造救出這般的人才。 桑田：長期的人質生活雖然困苦，但在這種環境中也有好的層面。那就是結識了朋友、師長和好人。朋友方面，有家康為人質時住在駿府宮崎之行宅的左 ，北條氏康的五男助五郎氏規；師長方面，有金川的軍師大原雪齋。不可否認，他受到這些人的影響。與北條氏規是青梅竹馬，此外，把家康流為人質的金川義元，對家康也是照顧備至。 山岡：確實如此。這只是我的猜測啦！我想，他以人質身份前往那古野時不被殺掉，必定是有其可愛之處。他那不凡的命運，便在此處顯現出來。 桑田：當家康幼年時還是松秤竹千代的時候，就有了著名的安倍川元的石之戰。或許他自小就不平凡吧！他叫家樸揹他前去觀看石之戰。便預言道：人眾者，侍眾而疏；人寡者、懼敗而慎，必然獲勝。他的資質確實優秀，所以才會受到憐惜和關愛吧！ 山岡：他有人見人憐的一面。但我所指的並非鬱悶乖僻的本質，而是明朗、豁達的態度。我想，這才是家康的性格。至於那些富士山小便、石之戰等的傳說，一旦成為偉人，此類傳說自會由虛而生。 桑田：與織田信長、豐臣秀吉相比，家康給人的是踏實的感覺。秀吉明朗而豁達，是勇於表現自己的感情。信長雖然不夠爽朗，但行動比家康更為果決，不拘泥多慮。這多半是因為幼年時有著自由的環境。信長身為尾張那古野的少主時，行為旁若無人：秀吉的境遇雖然貧困淒涼，但也不若竹千代般受到監視。 山岡：總之，信長和秀吉的性格出類拔萃，但也可說是敗在這點。 桑田：或許他們不若家康那般謹慎吧！（本文取自《德川家康附冊》） [ 回前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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