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馬丁貝克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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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推理文學史上,夫妻同為推理作家的例子不勝枚舉--美國作家羅斯.麥唐諾(Ross McDonald)和瑪格麗特.米勒(Margaret Millar)、比爾.普隆齊尼(Bill Pronzini)和梅西.米勒(Marcia Muller)、威廉.德安卓(William L. DeAndrea)和珍.哈丹(Jane Haddam),以及日本作家藤田宜永與小池真理子等。不過,要像瑞典這對派.法勒與麥.荷瓦兒夫婦長年合作筆耕的經典範例,可說是歷來絕無僅有。

  丈夫派.法勒開始投身創作之前,原是新聞記者。年輕時曾旅居西班牙,對當時的佛朗哥獨裁政權留下深刻印象,因此,人類自由意志與政治制度運作的兩難辯證,也成為他日後的寫作核心。早自一九六二年起,法勒就曾單獨發表過《Lastbilen》、《Uppdraget》等推理小說。

  歸國後,任職於雜誌社,與詩人麥.荷瓦兒相識。兩人結緣後,受到法勒影響,荷瓦兒也對推理小說漸漸產生興趣,並有意把彼此都甚為關心的犯罪學、社會學融入其中。於是,他們從一九六五年開始,有計劃地以一年一部作品的規律速度,寫下了日後極富盛名、一共十部以馬丁.貝克為系列主角的警察辦案小說,不僅引起英語系國家的廣泛注目,更奠定了瑞典推理殊異獨特的文學價值。

  作為這對夫婦批判瑞典社會現況的最佳代言人,馬丁.貝克在前後期也有不同的面貌。初時三部作品《羅絲安娜》《蒸發》《陽台上的男子》中,年輕的貝克警探沉著、冷靜,雖然面臨婚姻危機,卻能夠勇往直前地遵循警政制度的價值體系來辦案,形式傳統、專注偵查。如此風格,在《大笑的警察》中發揮得淋漓盡致,這部作品翻譯為英文後,隨即在一九七○年得到愛倫坡獎長篇小說獎的肯定。

  晚期的馬丁.貝克,則在年紀漸長、婚姻失敗後,辦案態度趨於沉鬱寡言。目睹了斯德哥爾摩令人措手不及的快速變遷過程,貝克探案的字裡行間,多了更深刻的針貶、更錐心的痛陳。然而,猶如認清現實一般,再多的衝動最終也只能化為無可奈何的黯淡眼神。

  《壞胚子》發表於一九七一年,是法勒夫婦的第七部作品。正是從本書開始,他們的呼喊愈加揚聲厲色。一個謎團相當單純的案件,竟然蘊藏了最難以反駁的嚴正抗議。

  年老力衰的刑事組長,是一名罹患胃疾、入院多日的現職高階警官。就在醫生遲遲無法查出病因、健康狀況不明之際,他突然被神秘凶手以銳利的軍刀狠狠地割開喉嚨。令人不解的是,凶手為何如此迫不及待?受害者眼看已經一腳踏進棺材了,凶手為何急著置他於死不可?

  警政體制是法治民主下的產物,是國家機器執行公權力、遏止犯罪的觸手末梢。然而,警察終究不是國家,只是一介同樣受著國家機器控制的凡人。可是罪犯從來不理會這件事,他們只看得見替自己戴上手銬的人。更何況,即使是奉公守法的小老百姓,看到警察也會心存戒慎。對警察的忌憚,是所有人潛意識中的疙瘩。於是,法勒夫婦才會注意到「以警察為謀殺對象」的主題--《大笑的警察》如此,《壞胚子》亦是如此。

  另一方面,警察自己也很厭倦心理上經常必須處於追緝犯罪、生死懸於一線的緊繃狀態。例如死者昔日部屬派曼.霍特擔任警職長達四十年,一見到貝克就開始滔滔不絕地吐露內心積壓已久的憤慨--他不知被多少人唾棄憎恨、不知有多少次被人們吐舌頭,罵豬八戒或凶手;清理過無數自殺案件、免費加班過無數個小時、處理過爬滿白蛆的腐屍……

  但是,治安毫無改善,反而變得愈來愈糟糕。以警察為主體的社會穩定機制,究竟在哪個環節出了差錯?為什麼有了警察之後,我們見到的是更多的暴力、更多的仇恨?

  原因就出在這裡:有些警察雖然身為國家機器的執法者,也因為擁槍荷彈,雙手逐次浸染了殷紅的鮮血。本書的壞胚子並不是別人,正是這位在病床上死於非命的刑事組長。這位警官聲譽狼藉、劣名遠播,領受他執法過當的人不計其數。他把憎恨的種子散佈到社會上,終於自食惡果。這就叫做以暴治暴。雖然法治制度一直聲稱懲奸除惡、勿枉勿縱,以暴治暴也許仍舊是人性深處中最令受害者揚眉吐氣的解決方式。當然,仇恨也會跟著繼續繁衍下去。

  貝克心底出現了一個難題。這同樣也是我們心底的難題。一個該死的人--請注意,我們其實並不確定、也難以評斷一個人是否該死--真的被某個替天行道的正義使者手刃身亡,就在我們內心暗暗叫好之時,是否應該昭雪洗冤,再浪費一筆納稅人的錢來調查這件命案?

  翻開舊檔案。歷歷在目的是,民眾對刑事組長的憤怒控訴。組長穿著光鮮筆挺的英偉制服,利用法律條文的曖昧疏漏,遂行深藏在骨子裡的嗜血渴望。警政制度保護的不再是無槍無彈、需要援助的脆弱人民,而是變態殘虐的衣冠禽獸。

  掩卷沉思,心生寒冷。一九七○年代的瑞典,當時正腳步堅毅地往尖端先進的方向前進。經濟計劃的理念推動產業革新,並設立工業部、國立投資銀行及工業科技發展委員會,前景發展一片欣欣向榮。

  然而,這樣的未來在法勒夫婦筆下,卻變成如下描述--都市建設的目的在於極盡剝削土地價值之能事……市中心變得鬧聲震耳,幾乎全被工地堵死了,而新的斯德哥爾摩便從其中慢慢茁長。

  要有建設,必先破壞。但有些美好,一旦破壞再也無法重建。

  老邁的貝克見到熟悉習慣的老公寓被剷平,蓋上了冷漠奪目、有如鋼鐵巨獸的簇新大樓。他所極力捍衛的美好社會,已經隨著歲月流轉,徹底地改換面貌,變成他截然陌生的模樣了。

  瑞典政府希望能夠學習美國經驗,於是在法勒夫婦筆下,我們往往能讀到有關美國的議論。可是,斯德哥爾摩終究是斯德哥爾摩,永遠不會變成紐約。貝克所懷念、璀璨生光的年代,已經是記憶中的零星殘痕了……

  時至今日,警察辦案小說已經成為推理文學的主流。故事充滿了感官衝擊及氣氛渲染,身懷絕技的作者在幾個小時的翻頁中,力使讀者脫離現實,好好享受一下暢快刺激的閱讀快感。在規格化、無差別的寫作技法籠罩下,我一定會不時想起馬丁.貝克刑事檔案所帶給我的無聲嘆息。

  至於資本主義,但願有天真能查出那來歷不明的病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