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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經新繹全集(共5冊)

作者:吳宏一

定價:1,740
優惠價:681,183


規格

共5冊/平裝/17.5 × 23.8 cm/1632頁(全套)/遠流出版

內容簡介

全集採白話直譯,注釋力求簡明精確,翻譯貼近原文韻味
 
《詩經》是中國最古老的一部詩歌總集,收集了西周初年到春秋中葉五百多年間的詩歌作品。三百篇中,包括十五〈國風〉一六○篇,大部分是民間歌謠,帶有濃烈的地方色彩。雅分為〈大雅〉和〈小雅〉,共一○五篇,多用於朝會燕饗及祭祀活動,藉以反映朝政。頌分為〈周頌〉、〈魯頌〉和〈商頌〉,共四十篇,主要是廟堂祭祀的樂歌。
 
孔子對《詩經》的評價極高,曾說「不學詩,無以言」,顯示出《詩經》的重要影響。並認為讀《詩經》「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具有經世致用與陶冶情操的雙重作用。
 
西方漢學家稱《詩經》是古老東方知識的百科全書。《詩經》的確表現出古代豐富多樣的民情風貌、典章制度、禮樂規範,也反映出現實生活的各種面相,本書除了正文之外,還收錄詩經品物圖,涵蓋動植物、器物、宮室、天文等,希望能幫助讀者領會詩義。
 
吳宏一教授國學涵養深厚,治學嚴謹,考究精詳,此一新繹全集採白話直譯,注釋力求簡明精確,翻譯貼近原文韻味,「新繹」詮解,兼採眾說、折衷異同,使得這部傳誦兩千五百多年的詩集,增添不少閱讀的興味。不論是欣賞或研究,都極具參考價值。
 

 

 

 

 

 

 

 

 

 

 

 

 

 

 

 

作者介紹

吳宏一
 
臺灣高雄人,一九四三年生。臺大中文研究所博士班畢業,國家文學博士。曾任臺大中文系所教授、中央研究院文哲所籌備處主任、中正大學籌備處顧問、香港中文大學中文系講座教授、香港城市大學中文講座教授、北京大學人文基金高級訪問學者;曾主編教育部國立編譯館中小學語文教科書,並擔任臺、港、大陸等地多種學術期刊之編審顧問;曾獲美國學術交流基金會資助,赴美訪問一年,並曾擔任新加坡教育部海外華文顧問;曾獲臺灣國科會傑出研究獎、教育部詩教獎、國家文藝獎(文學理論類),香港研究資助局多次研究資助等。
 
已出版《清代詩學初探》、《清代詞學四論》、《清代文學批評論集》、《詩經與楚辭》、《白話詩經》、《先秦文學導讀》、《儀禮鄉飲酒禮儀節簡釋》、《中國文學鑑賞(唐詩、宋詞、元曲、明清小品)》、《溫庭筠菩薩蠻詞研究》、《作文課十五講》、《從閱讀到寫作》、人生三書之《論語新繹》、《老子新繹》、《六祖壇經新繹》等專書三、四十種,學術論文約百篇。除研究中國文學及古代文獻外,也從事新文藝創作,出版過《回首》、《微波集》、《波外》、《合唱》、《留些好的給別人》等詩文集,作品曾被選入臺灣、韓國、馬來西亞等地語文教科書。

導讀/推薦文

自序
 
詩經國風新繹 
 

 
本書重新譯解《詩經.國風》,主要是依據拙著《白話詩經》聯經版三冊增訂加注而成。譯文仍採直譯,解析更求詳盡,所加新注則以簡明為主。
 
回想從中學時代接觸《詩經》,至今已逾六十年。初由朱熹的《詩集傳》入手,後來兼採眾說,不主一家,一直在摸索之中。進臺大中文系讀書後,從大學本科到研究所,系中開設《詩經》專書課程,先後由屈萬里老師、何定生先生講授。屈老師是我敬愛的經師,治學嚴謹,望之儼然,對經史之學及先秦文獻的研究,特別重視資料的辨偽考證,真可謂深造有得,成就可觀。可是因緣湊巧,我選修過屈老師講授的《尚書》及「古籍導讀」等其他課程,卻獨漏他講授的《詩經》一科。何定生先生是顧頡剛的入室弟子,講《詩經》是由禮樂切入,據說他講課非常活潑,與屈老師大異其趣,但那時我正日夜忙於趕寫博士論文,連去旁聽也不可能。也因此,嚴格說,對於《詩經》的研讀,我其實並無「師承」可言,頂多算是「私淑」而已。
 
後來在臺大等校中文系教書,適值同事前輩裴溥言教授偕其夫婿糜文開先生出版《詩經欣賞與研究》等書,引起我很大的興趣。讓我覺得用白話來譯注解說《詩經》,要比傳統的文言簡注方式,更便於初學者閱讀。這是一項看似容易卻艱難的工作。
 
一九八○年前後,石永貴先生入主台灣新生報,邀我撰寫《白話論語》一書,在該報連載,後由該報出版單行本。因為獲得讀者熱烈的反應,因而增加了我以白話譯解《詩經》的信心。一九八六年我應聘到香港中文大學任教,聯經出版公司劉國瑞董事長來訪,發現我辦公桌上正擺著一疊《白話詩經.國風》的初稿,立刻要我答應該書將來由聯經出版。不久之後,石永貴先生調任中央日報社長,梅新擔任副刊主編,他們都邀我寫稿。於是《白話詩經》的〈國風〉部分,就以每週一篇、每篇兩三千字的方式,連載於《中央日報》的副刊「長河」版。刊出後,多家書店曾表示有意出版,我都以早已答應聯經婉拒。那時候我承蒙吳大猷院長的好意,正為中央研究院籌設中國文哲研究所,同時在臺大中文系專任,工作非常忙碌,眼睛又不好,曾住院手術,聯經出版公司的編輯吳興文先生自動為我剪報配圖,累積到一定的篇數,即由聯經正式出版發行。《白話詩經》的第一、二兩冊,就是這樣出版的。出版後也還受到讀者歡迎,分別印行三至五版,每版兩三千冊。
 
後來我離開臺灣,到香港中大、城大任教,因為眼疾未癒,教學工作又非常冗繁,《白話詩經》的撰寫,不得不暫時停頓。這一停頓,就是好多年。一直到二○○九年初,我在決定香港退休、回臺灣定居的同時,才終於完成十五〈國風〉的所有部分,交給聯經公司出版《白話詩經》第三冊。第三冊的「新繹」部分,引證比前二冊詳細,是基於讀者的建議。
 
退休返臺之後,閒居多暇,幾乎每天清晨六點左右就起床撰稿,至傍晚才休息,除吃飯、午休外,很少外出活動,也不應酬。雖然有時覺得累,卻樂在其中。這幾年間,不但完成了我《論語新繹》、《老子新繹》、《六祖壇經新繹》所謂「人生三書」的修訂工作,同時也完成了一些新著作,包括由遠流公司出版的《詩經雅頌新繹》(出版社建議易名為《詩經新繹.雅頌編》)二冊。
 
《詩經新繹.雅頌編》是《白話詩經》的後續之作。以前聯經版的《白話詩經》三冊,只有十五〈國風〉,沒有二〈雅〉、三〈頌〉;只有語譯,沒有音注。如今,在我用「新繹」之名重新闡述古代經典的計劃中,《詩經新繹》成為我必須最早完成的工作目標。預定先完成〈雅〉、〈頌〉的部分,再回頭修訂十五〈國風〉,同時加注。
 

 
以前我受囿於時代風氣,只願意把《詩經》視為純文學,現在我認為它不只是春秋中葉以前民間的風土歌謠、朝廷的獻詩樂歌、廟堂的祭祀舞曲,不只與禮樂的關係密切,而且它確實是周朝用以宣揚政教風化的一本詩歌總集(說是選集也可以。請參閱拙著《詩經與楚辭》一書)。它在孔子整理編訂以前,應該至少經過周公制禮作樂、宣王中興、平王東遷前後三次的編訂過程。從周公的制禮作樂,到孔子所感嘆的禮崩樂壞,這個過程,真是一個值得探討的課題。無論如何,它在孔子採為教本、奉為經典以後,兩三千年來一直成為讀書人不能不接觸的傳統文化教材。歷代為它注疏解說的學者及著作很多,所謂漢儒、宋儒、清儒,所謂「毛詩」、「三家詩」、《鄭箋》、《孔疏》、《朱傳》等等,都反映了不同的時代風氣。在不同的時代風氣影響之下,幾乎《詩經》的每一篇,甚至每一句,都各有不同的解釋。所謂「詩無達詁」,這也是一個值得我們探討的現象。
 
對於十五〈國風〉,我也一直以為產生的時代和地域,與周武王伐紂、周公東征以及周公召公受封的關係,非常密切。武王伐紂克商之後,為了化異求同、封藩建衛,曾經分封功臣及同姓親屬。例如封功臣呂望姜太公於齊(今山東臨淄附近),封周公旦於魯(今山東曲阜),封召公奭於燕(今北京),等等。並且褒封古代帝王的後裔。例如封黃帝的後裔於祝(今山東歷城附近),封神農氏的後裔於焦(今安徽亳州附近),封祝融的後裔於鄶(一作「檜」,今河南密縣附近),封堯的後裔於薊(今北京一帶),封舜的後裔於陳(今河南淮陽一帶),封禹的後裔於杞(今河南杞縣)。對於商紂的後裔也沒有趕盡殺絕,仍舊封其嫡子武庚於殷(今河南安陽),「以續殷祀」,只是將商朝王畿之地,分為邶、鄘、衛,派自己的弟弟管叔、蔡叔、霍叔分別駐守監管,合稱「三監」。
 
沒有想到克商之後,武王西歸鎬京,建立周朝不久就死了。繼立的成王,因為年幼,由周公、召公等人輔政。管叔、蔡叔不服,散播謠言,說攝政的周公將篡奪大位,加上紂子武庚也想復國,於是聯合奄(今山東曲阜)、徐(今江蘇北境)等等方國起兵叛亂。周公奉命東征,豳地之人從征的很多,經過三年,終於誅殺武庚、管叔,流放蔡叔,平定了「三監」之亂。同時,由於成王後來對於周公的公忠體國,已有深刻的認識,對於周公的制禮作樂,也認為確是治國理政之方,所以沿用了武王、周公所規劃推行的分封制度。
 
首先為了消滅殘餘的殷商勢力,命令諸侯在雒邑(今河南洛陽)營建東都,號稱「成周」,並遷殷商頑民於此,加以控制。另外,改封紂王庶兄微子啟於商丘,國號宋;改封武王弟康叔於朝歌,合邶、鄘、衛之地,國號衛。各賜以殷商若干遺族。又以周公、召公輔政,與畢公為三公,並將奄國舊地封周公長子伯禽,國號魯;以北燕之地封召公之後裔,國號燕,其用意皆在於「封建親戚,以蕃屏周」,鞏固周朝的統治。周公旦死於成王在位之時,召公奭則活到康王之世。成王、康王是西周分封諸侯最盛最多的時期。據傳所封有七、八十國,其中與周同為姬姓的,即有四、五十國左右。
 
根據《左傳.僖公二十四年》的記載,西周初年分封的諸侯國,除上述之外,還封王季(季歷)之兄太伯、虞仲(仲雍)的後裔於吳(今江蘇蘇州);封文王之弟虢仲於東虢(今河南滎陽附近)、虢叔於西虢(今陝西寶雞附近)。其他封給文王子輩的諸侯國,有叔振鐸的曹國(今山東曹縣),叔鮮的管國(今河南鄭州),叔度的蔡國(今河南上蔡),叔處的霍國(今山西霍州)、叔鄭的毛國(今河南宜陽),以及郕(今山東汶上縣附近)、聃(今湖北荊門附近)、郜(今山東成武附近)、雍(今河南焦作附近)、滕(今山東滕縣)、畢(今陝西咸陽附近)、原(今河南濟源附近)、酆(今陝西西安附近)、郇(今山西臨猗附近)等等。封給武王子輩的諸侯國,有成王同母弟叔虞的唐(今山西太原),還有邘(今河南沁陽附近)、晉(前身即唐,今山西曲沃附近)、應(今河南魯山縣一帶)、韓(今山西芮城一帶)等等。封給周公子輩的諸侯國,除伯禽之魯國外,還有凡(今河南輝縣)、蔣(今河南固始)、邢(今河北邢台)、茅(今山東金鄉)、胙(今河南延津)、祭(今河南鄭州附近)等等。這些姬姓國,上至燕,南至江、漢中下游,主要就分布在今陝西、山西、河南、山東、河北等省境內。和十五〈國風〉的地域基本上是重疊的。
 
此外,還有很多異姓國,包括有功於周朝和有親戚關係的,最著名的是自古與姬姓聯姻的姜姓國,分封於齊、紀、向(俱在山東境內)和申、呂(俱在河南南陽附近)等地;其他還有莒(嬴姓)、郯(己姓)、鄫(姒姓)、鄢(妘姓)、摯(任姓)、鄧(曼姓)、楚(羋姓)等等,分布大江南北各地,真是不勝枚舉。總括而言,十五〈國風〉產生的地域,俱在其中矣。
 
分封諸侯的結果,使周王室通過血緣關係,建立了宗法制度,有了一定的禮制,可以統轄各地方的行政系統,大大地提高了周朝王權的地位。西周初年的成王、康王,可以說已由夏商王朝的諸侯之長,一躍而成為諸侯之君,擁有了天子之尊,真的可以號令諸侯。周公旦和召公奭也真的成為國之大臣。所謂「分陝而治」,「自陝以西,召公主之;自陝以東,周公主之」,可以想見當日概況。他們的後代也都同樣擁有尊崇的地位。後來的周厲王,因暴虐失政,國人起義,他在公元前八四一年出奔彘(今山西霍縣)時,據說朝中即由召穆公虎和周定公二人共同行政,號稱「共和」(一說:「共和」是指由共伯和執政)。這兩位執政大臣,就是召公奭和周公旦的後裔。當人民起義時,厲王的太子姬靜,即後來的周宣王,更曾躲在召穆公家中;賴召穆公之助,才得以脫險。後來又靠召穆公等大臣的擁護和輔佐,也才能登上王位。
 
周宣王即位之後,勵精圖治,號稱「宣王中興」,開始起用西陲的秦人。先是以秦仲為大夫,後來又重用其子秦莊公,讓他們帶兵攻伐西戎。另外還命令尹吉甫、南仲等,出兵征討玁狁;更派南仲、皇父、程伯休等,率軍沿淮水東下,征伐徐國。先後幾次大勝利,奠定他的中興大業,也因此成為〈風〉、〈雅〉詩人歌頌的對象。
 
宣王雖然號稱中興,但其實西周王朝從昭王、穆王開始,已趨於衰落。周夷王即曾下堂見諸侯,可見諸侯已漸坐大,不聽中央的節制命令,而厲王的出奔,周、召的共和,更說明了周王朝早就出現內部矛盾和社會對立的情況。到了周幽王時,由於寵褒姒、黜申后、廢太子宜臼,最後被申侯聯合西戎、犬戎等外族,攻殺於驪山之下。西周遂告滅亡。太子宜臼不但被申侯、魯侯等擁立為天子,而且在秦襄公、鄭武公、晉文侯等擁護下,由西周都城鎬京(今陝西西安附近),遷都到東方的成周雒邑(今河南洛陽)。從此進入東周,亦即春秋時代。
 
「春秋」時代是依孔子所纂魯國史書《春秋》來命名的。孔子生於周靈王二十一年(公元前五五一年),在他出生以前,周王朝和諸侯之間,還維持一定程度的宗法關係,周公制禮作樂的影響也還存在,《國語.周語上》召公諫厲王所說的:「天子聽政,使公卿至於列士獻詩,瞽獻曲,史獻書,師箴,瞍賦,矇誦??」,以及諸侯在政治外交場合的賦詩風氣,也依然時而有之,並沒有滅絕。真正的禮崩樂壞,是在孔子長大以後才深切感受得到的。孔子嚮往西周的禮樂文明,崇尚周公的制禮作樂,因而他蒐集整理當時流傳的《詩》或《詩三百》(《詩經》早期的本子),來做為弟子研讀的教本。《論語.子罕篇》所謂孔子「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史記.孔子世家》所謂「三百五篇,孔子皆絃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頌之音」,從中可以看到孔子對整理《詩經》的貢獻。我們今天所看到的《詩經》,到這時候才可以說有了定本。
 
不只十五〈國風〉的很多篇章,和上述種種關係密切,即使是〈雅〉、〈頌〉部分,例如〈魯頌〉、〈商頌〉,也多淵源於此。
 

 
我一向不喜歡作偏勝的主張,研讀《詩經》的基本態度也一直是:兼採眾說,不主一家;只要古注舊說講得通的,就覺得應該兼容並蓄,不應該偏廢。例如周代有周代的禮制,只要詩篇中有可考定的,就應該信從,沒有憑空臆測的道理。讀書做學問,本來就應該尚友古人,實事求是。
 
為了幫助讀者在閱讀《詩經》之前,對《詩經》的內容概況及其流傳情形,先有一個概括的認識,因此我除了保留舊版《白話詩經》的「前言」之外,還參考近人的研究論著,另編〈詩經學關鍵人物及著述書目舉要〉一種,列於書前,提供給有志於研究的讀者,作參考或對照之用。杜甫詩說得好:「不薄今人愛古人」、「轉益多師是汝師」,願與讀者共勉。
 
最後,要對遠流編輯曾淑正的費心配圖和再三校對,表示誠摯的謝意。
 
二○一七年九月二十八日初校後
 
二○一八年二月再校

導讀/推薦文二

前言
 
《詩經》與禮樂的關係
 
《詩經》原稱《詩》或《詩三百》,是周朝用以配樂的詩集。它的產生,在孔子以前,起先流傳於貴族之間,與禮樂相結合,應用於宗廟祭祀和朝會燕饗的場合。
 
從古以來,禮是行為的規範,樂是心靈的調和,詩則是情志的流露。禮有一定的儀式,樂有一定的節奏,詩也有它一定的表現方式。《禮記.孔子閒居篇》記載子夏曾經向孔子請教《詩經》的一些問題,孔子回答時說:「志之所至,詩亦至焉;詩之所至,禮亦至焉;禮之所至,樂亦至焉;樂之所至,哀亦至焉;哀樂相生。」可見他以為詩是用來表達哀樂之情,而和禮樂相終始。鄭樵《通志》也有一段話說到詩和禮樂的關係:「禮樂相須以為用,禮非樂不行,樂非禮不舉。自后夔以來,樂以詩為本,詩以聲為用。」意思是說:它們互相配合,才有意義,才有價值。因此「詩以聲為用」時,「樂由中出,禮自外作」,詩與歌無異,所以古人稱之為樂章或樂歌。它是「用以歌」,不是「用以說義」,重點在配合禮樂,不在解釋歌詞。
 
周朝從周公制禮作樂以後,禮樂達於天下,所謂「先王之禮」的古禮,所謂「先王之樂」的雅樂,都為貴族所奉行,不但宗廟祭祀和朝會燕饗要用它,連與戰爭、農事有關的慶祝活動,和貴族日常生活中的禮儀行為,也要受到它的節制。周朝以農立國,戰爭和祭祀是國之大事,在戰爭前後和祭祀節慶時,都要舉行燕饗典禮。燕就是宴,指安坐下來休息吃喝。饗則指飲宴前行禮作樂的一定程序,通常是繁文縟節。先饗而後燕,饗重威儀,燕示慈惠。因此,起先流行於貴族之間的樂章,不論是殷商以前流傳下來的,或周公制禮作樂時才改訂或創立的,不論是廟堂祭祀的或朝會燕饗的樂章,甚至是後來朝士大夫的獻詩,或採自諸侯列國的民間歌謠,都要經過樂工的比對音律,和太師的校訂整理,合乎禮,入乎樂,然後才可以被之管弦,用之諷頌。比較隆重盛大的場合,還要配樂演奏,載歌載舞。《論語.泰伯篇》說的「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禮記.樂記》說的詩言其志,歌詠其聲,舞動其容,說的就是這些事情。《詩三百》中的十五〈國風〉、大小〈雅〉和三〈頌〉,收的也就是這些樂章。不只孔子與其信徒強調《詩》是六經之一,必須與禮樂相結合,《墨子.公孟篇》也說:「頌詩三百,弦詩三百,歌詩三百,舞詩三百。」可見《詩三百》本來就是可以配樂的弦誦歌舞的樂章。所以古人稱詩為詩歌。詩與歌常常是一體合用的。
 
孔子(公元前五五一?四七九年)所看到的《詩經》,尚未稱「經」,只叫《詩》和《詩三百》,從《論語》和《史記》等書看,孔子所談論的,像《論語.八佾篇》的:「〈關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論語.衛靈公篇》的:「行夏之時,乘殷之輅,服周之冕,樂則韶舞。放鄭聲,遠佞人。鄭聲淫,佞人殆。」像《史記.孔子世家》的:「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頌之音。」都可以看出來孔子對於《詩三百》的談論,重點都是在於它合不合乎禮樂的要求。他說〈關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和「鄭聲淫」,應該是指其音樂曲調而言,不是說其文字內容有何義理;否則〈關雎〉篇寫吉士之思慕淑女,何淫何哀之有?鄭聲不等於鄭詩,他在《論語.陽貨篇》說得更明白:「惡紫之奪朱也,惡鄭聲之亂雅樂也,惡利口之覆邦家者。」因為鄭聲不是雅樂,所以他要排斥。推而言之,〈關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發乎情,合乎禮義,表現了中正和平的情感,合乎周公制禮作樂的要求,所以孔子才特別標舉它。鄭聲即所謂「新聲」,雖然悅耳動聽,但無論是樂是哀,表現出來的情感卻都過分了,有了偏失。或失之淫蕩,或過於悲傷。雖然很有味道,討人喜歡,卻已失去調適心靈的功能。《禮記.樂記》說:「禮樂刑政,其極一也,所以同民心而出治道也。」又說:「先王之制禮樂也,非以極口腹耳目之欲也,將以教民平好惡而反人道之正也。」鄭衛之類的「新聲」,正是「極口腹耳目之欲」,不能教民守住正道,因此孔子才力加排斥。這就是所謂禮樂之教。這也才是所謂「德音」。
 
《禮記》所謂「口腹耳目之欲」,本來是人類的本能,與生俱來,但古人認為它不能過分貪求,否則會有害身心。耳目自指聲色而言,口腹則指飲食。《禮記.禮運篇》說:「禮之初,始諸飲食。」又說:「禮終而宴」、「非專為飲食,為行禮也。」可見古人以為飲食和音樂一樣,都必須配合禮儀才有意義。三百篇中有很多燕饗詩和祭祀詩,其意義即在於此。
 
孔子生於春秋晚期的魯國,那是周公後裔受封的禮儀之邦。《左傳.襄公二十九年》記載吳公子季札在魯國觀賞周樂的演奏,十五國風和二雅三頌的編次,大抵已與今見《詩經》相同。那時孔子才八歲,自無編訂《詩經》的可能,可證在孔子出生之前,《詩經》的早期傳本《詩》或《詩三百》,已經成型。《論語.子罕篇》又說孔子「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那時孔子已六十九歲,他對《詩三百》的重加整理訂正,核其內容,重點應該只在於雅頌音樂的部分,亦即上述《史記》所謂「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頌之音。」
 
在孔子生活的時代,周室衰微,諸侯兼併,周公制禮作樂的傳統,已經開始禮崩樂壞。《論語.衛靈公篇》記載孔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圖為樂之至於斯也!」《論語.微子篇》記載他感嘆魯國操習雅樂的樂師,「太師摯適齊,亞飯干適楚……」等等,都可以看出他對古代雅樂的高雅和衰落,是如何的愛好和痛惜。
 
所謂禮崩樂壞,對《詩三百》而言,有兩層意義:一是政治外交上的實用目的消失了,一是生活修養上的審美功能改變了。前者指春秋時代賦詩的風氣逐漸衰微,後者指詩歌與禮樂逐漸分離。根據《禮記.仲尼燕居》的記載,孔子說過:「古之君子,不必親相與言也,以禮樂相示而已矣。」意思是說︰古之君子迎客進門而鳴鐘奏樂,是表示歡迎;揖讓升堂,歌者堂上吟唱,是表示讚美;樂工堂下奏樂、舞蹈,是顯示祖先德業。陳其薦俎,備其百官,一切以禮樂相示,何必親相與言呢?然而到了孔子的時代,君子相交,卻已不能僅以禮樂相示,以詩相感,還必須親相與言,當面把話說清楚,才能彼此了解。
 
原來西周自成王以後,由於推行周公制禮作樂的政策,禮興樂作,不但王朝宗室君臣之間,祭祀宴饗之際,要講求禮樂儀節,而且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不同的身分,都有不同的規範。又由於當時王朝能夠號令諸侯,所以諸侯列國之間的交際往來,逐漸興起一種以禮樂相示、賦詩以明志的風氣。古代有地位或有聲望的人,都可稱為君子;君子之間的交際往來,自然不可粗鄙無文,而應以禮樂相示。在迎獻酬酢的宴會裡,在奏樂行禮的過程中,有時候不必親相與言,只要以禮樂相示,甚至只詠頌某些詩篇或其中若干章句,即可讓雙方彼此知曉其意。這就叫做賦詩明志或引詩明志。賦是雙方賦答,引是引頌詩句。它們的表現方式,多為斷章取義。所謂斷章取義,是說只取詩篇中的一章或片段,用三言兩語以為譬喻,卻希望對方了解自己所暗示的用意。這個基礎,必須建立在雙方對所賦的詩篇,要有共同的認識;如此賦者始能運用自如,而聽者也始能知曉其意。而且在兩者之間,還必須具備一種「觸類旁通」、「善體會之」的能力。換言之,他們必須先有共同的讀本才能辦到。我們相信,《詩經》的早期本子,就是在這種需求的情況下編成的。
 
這種賦詩或引詩明志的風氣,到了春秋時代,由於諸侯列國各自為政,往來頻仍,特別盛行。在朝聘會盟的外交場合裡,《國語》、《左傳》等書,有很多資料反映了此一史實。以《左傳》為例,始自魯僖公二十三年(公元前六三七年)秦穆公與晉公子重耳的饗宴,雙方君臣彼此賦了〈河水〉、〈六月〉等詩篇,多斷章而取義;終於魯定公四年(公元前五○六年)申包胥哭秦庭,秦哀公為賦〈無衣〉。魯定公四年,那時孔子才四十六歲左右。此後《左傳》就沒有「賦詩」的記載了。「引詩」的記載,則終於魯哀公二十六年(公元前四六九年)子貢對衛出公所引用的《周頌.烈文》篇,那已是孔子死後十幾年之事。除了賦詩、引詩之外,其實還有解詩、歌詩。所謂歌詩,說不必本人唱誦,由樂工代唱也可以。
 
由此可知,賦詩明志的風氣,在孔子生前曾風行一時,《詩三百》的早期本子一定也風行一時。因此孔子才會說,「不學《詩》,無以言。」又說:「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使於四方,不能專對;雖多,亦奚以為?」在他看來,《詩》除了可以興、觀、群、怨以外,還可以「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具有經世致用和陶冶情操的雙重作用,所以他也才選它來做為傳授弟子的六經教材之一。
 
孔子標榜「溫柔敦厚」的詩教,標榜「思無邪」是《詩三百》的思想內容,這當然也和古禮
 
雅樂的傳統息息相關,但同時也顯示出詩教和禮教樂教已經開始分別獨立了。六經包括《詩》、《書》、《易》、《禮》、《樂》、《春秋》,正說明了此一事實。
 
列國賦詩的風氣,在春秋中葉就隨著周王朝的式微、不能號令諸侯而逐漸衰微了。諸侯僭越各自為政的結果,古禮雅樂已逐漸罕人問津,而新聲卻日漸興起。不但賦詩的風氣衰微了,而且禮樂的節次也亂了變了。例如〈周頌〉中有〈雝〉(一作〈雍〉)篇,本是天子之樂,用於祭畢徹俎之際,但《論語.八佾篇》卻記載著:「三家以雍徹」。孟孫(一作仲孫)、叔孫、季孫三家,都只是魯國的大夫,但他們在祭祀時卻用天子之樂〈雍〉來歌徹。同樣的,〈八佾篇〉也記載:「季氏八佾舞於庭」。八佾,是天子之舞,三家之一的季孫氏卻僭用它。孔子以為魯大夫的這些行為,都是僭越失禮的,因此慨言:「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又如《左傳.文公四年》記載:魯文公宴饗衛國寧武子時,為賦〈湛露〉、〈彤弓〉二詩。這兩首詩都在〈小雅〉,本來都是天子讌饗諸侯的樂章,可是魯文公卻僭越了,用它來讌饗列國大夫。這些現象,說明了列國諸侯之間「大雅久不作」,正聲已微茫。上文引述孔子自稱:「吾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說他「惡鄭聲之亂雅樂」,就是由此而來的。就像他著《春秋》而使亂臣賊子懼一樣,他也要重訂《詩三百》,守禮樂之正道,斥鄭衛之新聲,「放鄭聲,遠佞人」,要在舉世滔滔之中,堅持古禮雅樂的傳統,發揮賦詩明志的功用,用「斷章取義」的方法,用「溫柔敦厚」的詩教,來闡明詩篇「思無邪」的宗旨。
 
《論語.學而篇》記載孔子和子貢的一段對話。當孔子告訴子貢「貧而無諂,富而無驕」不如「貧而樂(道),富而好禮」時,子貢問:「《詩》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謂與?」孔子答:「賜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告諸往而知來者。」告諸往而知來者,是說能觸類旁通,能善加體會。《論語.八佾篇》也記載了孔子和子夏的一段對話。子夏問:「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何謂也?」子曰:「繪事後素。」子夏又問:「禮後乎?」孔子答:「啟予者商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孔子稱讚子夏能由「繪事後素」聯想到「禮後乎」,這就是觸類旁通,引喻知義。這和春秋時代所盛行的賦詩斷章,是一樣的道理。「斷章取義」,固然有時是曲解,偏離了詩的本義,但它所闡述的義理,卻往往關乎生活倫理和政教風化。這是孔子以及他學生說詩的一個共同認知。
 
《禮記.樂記》也有一段記載:魏文侯請教孔子的得意門生子夏,說他自己「端冕而聽古樂則唯恐臥,聽鄭衛之音則不知倦」,這是什麼道理?子夏的回答是:「(古樂)始奏以文,復亂以武,治亂以相,訊疾以雅。君子於是語,於是道古,修身及家,平均天下。此古樂之發也。」顯然是把古樂和修齊治平之道連結在一起。這和孔子以「思無邪」來詮釋《詩三百》是一脈相承的。後人所以會說〈詩序〉出於子夏之手,不是沒有它的道理。
 
《禮記.大學》是後來闡述孔子學說和儒家思想的主流之一,它有一段話引用孔子之言,解釋《詩三百》雅頌中「止」字的意義:
 
《詩》云:「邦畿千里,維民所止。」
 
《詩》云:「緡蠻黃鳥,止於丘隅。」子曰:「於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鳥乎!」
 
《詩》云:「穆穆文王,於輯熙敬止。」為人君,止於仁;為人臣,止於敬;為人子,止於孝;為人父,止於慈;與國人交,止於信。
 
「維民所止」,見〈商頌.玄鳥〉篇;「止於丘隅」,見〈小雅.綿蠻〉篇。這兩個「止」字,雖然都有停留之意,但前者重在歸順、依從,後者重在勞頓、歇息,意義其實不同。「於輯熙敬止」,見〈大雅.文王〉篇,其「止」字其實更只是語辭,並無實義。但〈大學〉的作者,卻把這幾個「止」字句連在一起,既引孔子之言「於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鳥乎」為證,又自己引申發揮「知止」的哲學,全都附會到倫理政教上面來。這和荀子的說《詩》非常相似。孔子的詩教,儒家的詩說,就沿著這個軌道向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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