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帝王學》專文推薦
推薦人的話 「遠流」欲出版《實用歷史叢書》,囑余為其中之《貞觀政要》作序。歷史講究經世致用,實為中國史學的傳統,《禮記》說「史掌官書以贊治」,正可見此特色,與僅為「為學術而學術」大不同。《貞觀政要》的編纂者吳兢(?-西元七四九年),正是為贊治而編錄此書的。 吳兢的生平,<譯者序>已有扼要介述,原不必再贅。不過,吳兢成書之背景和動機,尚有補充的必要,庶幾可使《貞觀政要》的旨趣和特色,易於被領悟瞭解。 吳兢出生前(大約在七世紀六十年代),武后和唐高宗早已共稱「二聖」,揭開了唐朝宮廷政治最詭譎的時期,所以十餘歲時便遇到武后稱帝、「革命」建周的大變局。三十餘歲時,正值武周末期,吳兢以壯年踏上仕途,被好友朱敬則等推薦,聲稱「兢有史才,堪居近侍」,於是命令直史館修國史(最資淺的史職),展開此後長期的史官及著史生涯。不久,吳兢便被任命為拾遺之官,以後累轉補闕、郎中、諫議大夫等,以至編纂時繫銜的「衛尉少卿.兼脩國史.修文館學士」,這時已是開元前期,吳兢大約五十餘歲了。 吳兢居史館二十年,一直擔任中央官,而且擔任過拾遺、補闕、諫議大夫這些在大內供奉皇帝的諫官,所以對史料及國史極為熟悉,也甚重視君臣議論諫諍之言行。他在<上貞觀政要表>中,推崇太宗之政化,自稱「微臣以早居史職,莫不成誦在心,其有委質策名,立功樹德,正詞鯁議,志在匡君者,并隨事載錄,用備勸戒」云云,可見吳兢編錄此書的用意和地利因素。 唐玄宗用武力兵變,先後誅鋤了韋后和太平公主集團,結束了前期的宮廷政亂;同時先後起用姚崇、宋璟為相,展開了「開元之治」。自開元八年至十一年(西元七二-七二三年),玄宗起用源乾曜和張嘉貞為相,這就是<貞觀政要序>所提到的侍中安陽公和中書令河東公。此時,玄宗的私生活、用人及國內外政策都開始出現了問題,極盛的治世已有陰影,諫諍言事的官員則常遭處罰,甚至在朝堂決杖或流貶。官員大都認為玄宗有太宗的資質,但是害怕他集權獨裁,決策果敢而品質不精,所以咸盼他能遵太宗的政策,追上太宗的功業。源、張二相輔弼玄宗,克己勵精,緬懷故實,在這種情況下授命吳兢編錄此書,以供研讀參考。吳兢也抱著致君堯舜上的心情,選錄貞觀君臣言論大計,希望玄宗研習後,能觸類旁通,擇善實行。因此,《貞觀政要》是在某種人和因素下完成的,其性質是實用的帝王教科書,不是一般的領袖嘉言錄,唐、宋以後不少皇帝也研讀此書的;事實上,吳兢在序文末,聲言「有國有家者,克遵前軌,擇善而從,……豈必祖述堯舜、憲章文武而已哉」,也表示了兼為後世帝王而作之意。 吳兢基本上是一位專業史官,「貞觀之治」是他們的「中國現代史」。假若說法家指導了秦朝的統一,道家指導了漢朝「文景之治」,儒家的經學指導了漢武功業,則「貞觀之治」可以說是由史學啟導而成。吳兢搜集當代史料,編錄的內容以太宗君臣研議歷史者居多,這正符合太宗「以史為鑑,可以知興替」的一向作為。吳兢<上貞觀政要表>自述稱引國史上煥然彰著的史跡,其目的確也正是為了「作鑑來葉」。也就是說,在這種指導觀念下,論史即是論政,論政即是論史,後來宋神宗命名司馬光之史學鉅著為《資治通鑑》,正深得此意。太宗君臣以史學造就「貞觀之治」,吳兢編錄此書,乃在發揮此意,以太宗君臣的史學啟示於玄宗君臣。貞觀、開元之盛,確與史學有關。 《貞觀政要》的編錄,以太宗君臣言論為主,而分門別類為之。這與吳兢的同僚好友、名史家劉知幾之史學主張有關。知幾主張將君臣言議及公文書,集結分類單行,名之為《制冊書》或《章表書》,吳兢此編正是這主張的觸類旁通之作。 吳兢由錄「君道」開始,將貞觀言論分為四十類,而以「慎終」結束,廣泛地包括了國體政權、人事政策、政府組織、皇子教育、道德與日常行為、文化學術、農政財經、司法審判、外交國防,以至帝王生活諸項目,即由治國平天下以至於誠正修齊,古人所謂外王內聖之道。在這種結構分類下,每類言行各以發生時間為先後排列,因此常以「貞觀某年,太宗謂侍臣(或某人)曰……,侍臣(或某人答)曰……。」為形式。乍看之下,《貞觀政要》純為言論的分類編年罷了。 不過,中國史學有一特色,就是「言、事合一」,也就是言論本身常能作成結論,以施諸有政及落實行為。四十門類將言論編年排序,不但可見太宗君臣各階段所言所慮,抑且更可由此觀察其君臣前後言行政略的變化,及人格思想的發展。基於此特色,所以《貞觀政要》是論政、論人生修養之書,也是貞觀發展史書。 吳兢的史學風格在簡,且至傷於太簡,可能與劉知幾高倡「簡之時義大矣」的理念有關。由於屬辭簡要,所以敘事記言也能樸實。然而,吳兢常僅交代論議時間及人物,而很少介述談話發生的原因和背景,所以有時令人對此談論,不能深入領悟瞭解,連自稱簡要的《新唐書》撰者,也指出其「牾」和「太簡」的弊病。我曾為時報文化公司改寫《貞觀政要》,頗加刪削調整補充,其故在此。今「遠流」出版此書,著眼點以今譯為主,盡量忠於原著,當無可厚非。譯者基本上也算稱職,亦當無疑。 翻略全書譯稿,余最後仍有一遺憾,以前改寫此書後即有之,不意譯者今亦與我同憾焉,此即《貞觀政要》既是論理之書,也是論行之書,由理論而實踐,所以功能在求實用。此書既為人生修養之學,也是治國平天下的實用之學,古人為學追求經世致用,確為太宗君臣和吳兢的精神旨趣所在。因此,若在每一言行段落之後,能提示現代之相關學理及當代的類似事實,以供讀者觀摩研思,將更能發揮《貞觀政要》的精神,落實「遠流」編印《實用歷史叢書》的旨趣了。未知再版之時,能否更思吾言,固馨香禱之而已!就此作序,以敘論其意。 七十九年十一月於名廬山莊 【推薦人簡介】雷家驥,曾遊學於師大、新亞研究所、文大史所系。國家文學博士。後執教於文大、淡大,並任東吳大學歷史系教授兼系主任,現為中正大學歷史系教授。著有《中古史學觀念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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