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鵝歷險記(上冊)》精彩內容
1一個男孩 小狐仙 三月二十日 星期日 從前有個男孩,十四歲左右,瘦高個兒,淡黃色的頭髮。他貪吃貪睡、無所事事,並且非常淘氣。 一個星期天早晨,他的父母正梳頭整衣,準備到教堂去。男孩只穿著一件襯衣,蹺著腿,坐在桌子邊。他心想:好極了,爸媽都要出門,這幾小時我可以自由自在一番了。「到時候我可以把爸爸的鳥槍拿下來,放它一槍,也不會有人管我。」他自言自語地說。 可是,父親好像猜透了他的心思。他才跨出門檻,卻停下來轉過身說:「既然你不願意跟我們上教堂。」他說,「但是你在家裡至少要把講章讀完。你做得到嗎?」 「可以。」男孩說,「我一定做到。」他心想,其實念多少還不是隨他自己高興。 男孩覺得母親的動作從來沒有這樣俐落過。轉眼間,她走到牆上的書架旁,取下《路德講道集》,翻開當天要他讀的講章,放在窗前的桌子上。她還打開《福音書》,放在講道集旁邊。最後,她又把去年從威門荷格牧師公館的拍賣場上買來的扶手椅拉到桌子旁。平時,那把椅子除了父親外,誰都不准坐。 男孩坐在那裡,覺得母親實在多此一舉,因為他頂多念個一兩頁。這時,父親好像又看透了他的心思。他走到男孩面前,用嚴厲的聲調說:「記住,要好好讀!等我們回來,我要一頁一頁地考你。你要是漏了一頁,就對你不客氣!」 「講章總共十四頁半。」母親又叮囑了一句,「快坐下來念吧!不然你念得完嗎?」 他們總算走了。當男孩站在門口,目送他們的時候,覺得自己好像被關進了一個籠子裡。「他們出門去,卻把我拴在講章上,這樣他們就心滿意足了。」他想。 其實,他的父母說不上什麼心滿意足,而是非常苦惱。他們是窮苦人家,全部土地比一個菜園子大不了多少。他們剛搬到這裡時,只養得起一頭豬和幾隻雞。可是,他們特別勤勞、能幹,如今,既養著乳牛、又養著鵝。他們的家境有了很大的改善。在這美好的早晨,若不是兒子叫他們操心,他們就會滿心歡喜地上教堂。父親抱怨他懶散疲沓,說他在學校裡不想念書,是個廢物,連讓他去放鵝都不放心。 母親不否認父親說得對,但她最傷心的還是他粗野頑皮,對牲畜想打就打,對人也不長好心眼。「願上帝能使他改惡從善!」母親說,「否則,他遲早會毀了自己,還會給我們帶來災難。」 男孩呆呆地站了一會兒,考慮要不要讀講章。他最後拿定主意,這次最好還是乖乖服從。他坐在扶手椅上念了起來。他無精打采地念了一會兒,好似那喃喃的聲音引起他的睡意,他發覺自己打起盹來了。 戶外春意盎然。雖然才三月二十日,但男孩住的斯戈耐省南部的西威門荷格教區早已是一片春意。樹木雖然還沒有轉綠,但已經抽出嫩芽,散發著清香的氣味。溝渠裡積滿了水,渠邊的款冬花已經開了。長在石頭圍牆上的小灌木也透出油亮的棕紅色。遠處的山毛櫸樹林一刻比一刻更加茂密,好像在膨脹一樣。高高的天空,顯得格外的藍。房門半開著,屋裡也聽得見雲雀歌唱。雞鵝在院子裡散步;乳牛在牛棚裡聞到春天的氣息,有時也發出哞哞的叫聲。 男孩邊看書邊打盹兒,同瞌睡搏鬥著。「不行,我不能睡覺。」他想,「不然,我整個上午也念不完。」 然而,他還是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是一陣輕微的響聲把他吵醒了。 男孩面前的窗台上,正好有個小鏡子,從裡面幾乎看得見全屋子的東西。他抬起頭,正好往鏡子裡一看。這時他發現,母親的箱子蓋被打開了。 母親有一個包著鐵皮的笨重的大槲木箱,除她以外,別人都不准開。她的箱子裡收藏著從她母親那裡繼承的遺物和她特別珍惜的一切。 其中有兩三件紅布做的古時農村婦女穿的服裝。衣服的腰身很短,下面是褶裙,胸前有寶石晶亮的領布。箱子裡還放著漿好的白頭巾、沈重的銀帶扣和項鍊等。現代的人們都不穿戴這些東西了。母親好幾次想把這些老古董處理掉,但總是捨不得。 這時,男孩從鏡子裡看得清清楚楚,箱子蓋被打開了。他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因為母親臨走前已將箱子蓋好。只有他一個人在家,母親根本不可能開著箱子就出門去。 他心裡很害怕。他擔心有個小偷溜進了屋裡。他一動也不敢動,只是靜靜地朝鏡子裡看。 當他坐在那裡,等著小偷出來時,他似乎覺得有個什麼黑影子落在箱子邊上。他看著看著,就再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起初那個像影子一樣的東西越來越清楚。不久,他發現那跨坐在箱子邊的東西竟然是個小狐仙! 男孩聽說過小狐仙的事,但是他從來也沒有想到狐仙竟會那樣小。坐在箱子邊上的那個小狐仙還沒有把手掌橫過來那麼高。他有一張老皺無鬚的臉,身穿黑長袍、齊膝短褲,頭戴寬邊黑帽。他的衣領和袖口上都鑲著花邊,鞋上的紐扣套孔和襪帶都打著蝴蝶結,打扮得整齊漂亮。他從箱子裡拿出一塊繡花領布,對著那古老的手工看得那麼入神,壓根沒有發覺男孩已經醒來。 男孩看到小狐仙只是覺得驚奇,並不怎麼害怕。那樣一個小東西不足以使人感到害怕。小狐仙聚精會神地看著他的東西,不管周圍動靜,也不往別處看,男孩便想捉弄他一下,想把他推進箱子裡,蓋上蓋子,或幹點別的事來尋開心。 但是男孩還沒有那麼大膽,他不敢用手去碰小狐仙,而是在屋子裡四處打量,想找個東西來捅他一下。他的目光從沙發移到折疊桌,又從折疊桌移到爐子上。他看了看爐子旁邊架子上放的水壺和咖啡壺、門口的水桶以及半開著門的碗櫥裡露著的杓子和刀叉、盤碟等。他看了看父親在牆上丹麥國王夫婦肖像旁掛的鳥槍,以及窗台上鮮花盛開的天竺葵和吊鐘海棠。最後,他的目光落到掛在窗戶框的舊紗罩。 他一看見紗罩便趕緊把它摘下來,跑過去,貼著箱子邊將它扣了上去。他自己也奇怪為什麼那樣得心應手,小狐仙真的被他捉住了。那個可憐的傢伙掉到紗罩底部,頭朝下,再也爬不出來了。 一開始,男孩根本不知道如何處置他的俘虜,只顧來回搖動紗罩,不讓他有機會爬出來。 這時小狐仙開始說話,並懇求釋放他。他說他多年來一直為他們家做好事,應該得到較好的回報。 如果男孩現在放了他,他就給他一個古銀圓、一把小銀勺和一枚像他父親的銀殼手錶的錶盤那樣大的金幣。 男孩認為他給的東西並不算多,可是小狐仙落在他手裡,反而令他害怕。他發現他和一種陌生、可怕的異類糾纏在一起。他現在唯一的想法就是把他擺脫掉。 因此,男孩馬上就同意了。他把紗罩停住,好讓小狐仙爬出來。可是正當小狐仙要爬出來的時候,男孩又想,他應該向狐仙要求一大筆錢財以及一切好處。他至少要提出一個條件,讓小狐仙把講章變進他的腦袋裡。「我真笨,怎麼能把他放掉呢?」他想,於是又開始搖動紗罩,讓小狐仙再度掉進去。 可是,正在這時,他突然挨了一記重重的耳光。他覺得腦袋炸成了碎塊。他先是撞到這一堵牆,接著又撞到另一堵牆上,最後摔倒在地,失去知覺。 當他醒來的時候,屋裡只剩下他一個人,小狐仙連影也不見了。箱子蓋闔得好好的,紗罩仍掛在窗子上原來的地方。若不是挨過耳光,右頰還是火辣辣的,他真會以為發生的那一切不過是一場夢。 「不管我怎麼解釋,父母親也不會相信,他們只會說我是做了一個夢。」他想,「他們絕不會因為小狐仙而降低對講章的要求,我最好還是坐下來好好念吧!」 當他朝桌子走去的時候,他發現情況有點不對勁。房子比原來大了嗎?這不可能。可是為什麼現在走到桌子那裡比平時要多走好多步呢?椅子是怎麼啦?看上去並不比剛才大,可是他首先得爬到椅子腿的橫檔上,然後才能爬到座位上。桌子也一樣,他不爬到椅子扶手,就看不見桌面。 「天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男孩說。「我想是小狐仙對椅子、桌子以及整個屋子都施過妖術。」 講道集放在桌子上,顯然和原來完全一樣,但是似乎也不對勁,因為他若不站到書上,就連一個字也看不到。 他念了兩三行,無意間抬頭一看。他的目光正好落在鏡子上。他立刻大叫起來:「看,那裡又有一個!」因為他在鏡子裡清楚地看到一個頭戴尖頂帽、穿著皮褲子的小人兒。 「他的穿著和我一模一樣啊!」男孩說著,驚奇地雙手合十。當時他看見鏡子裡的小人兒也做了同樣的動作。 男孩又揪一揪頭髮,捏一捏胳膊,扭動一下身子,鏡子裡的小人兒也立刻照樣做了。 男孩繞著鏡子跑了幾圈,想看看後面是不是藏著一個小人兒。可是他什麼也沒有找到。當時他嚇得渾身發抖,因為他明白小狐仙已經對他施了妖術,在鏡子裡看到的那個小人兒就是他自己。 大雁 男孩簡直不敢相信他會變成小狐仙。 「這大概是一場夢、一種幻覺吧!」他想。「過一會兒,我肯定還會變回原來的樣子。」 他站在鏡子前面閉上眼睛,過了好幾分鐘才睜開眼睛。當時他料想怪樣子肯定消失了。可是怪樣子並沒有消失,他仍然像剛才一樣小。從別的方面看,他和以前完全一樣。他那淡黃的頭髮、鼻子上的雀斑、皮褲和襪子上的補丁都和之前的一模一樣,只不過變得很小很小罷了。 他發現,光那樣站著等待是無濟於事,一定得想別的辦法。他覺得最聰明的做法就是去找小狐仙講和。 他跳到地板上開始尋找。他把椅子和櫥櫃後面、沙發底下和烤爐裡都看了一遍。他甚至還鑽進了幾個耗子洞,但還是沒有找到他。 他一邊尋找,一邊哭喊、懇求和許願。他說他再也不對任何人失信,再也不搗蛋,讀講章時再也不睡覺。只要他能重新變回人樣,他一定做一個可愛、溫柔和聽話的孩子。但是不管他怎麼許願還是沒用。 他忽然想起,曾聽母親講過,小狐仙平時都是住在牛棚裡。他立刻決定到那裡看看是否能找到他。 幸好房門半掩著,不然他還真搆不到鎖,開不了門呢。而現在,他輕易地跑了出去。 他在屋子裡一直是光穿著襪子走路,於是到了門廊,便尋找起自己的那雙木鞋。他正擔心自己要如何拖動那雙又大又重的木鞋,這時他立刻看見門檻上放著一雙很小的木鞋。小狐仙倒是考慮得很周詳,竟然也把木鞋變小了,這令他更加不安。看來,這個罪還有得受呢。 有一隻麻雀在門廊外面那塊破槲木板上跳來跳去。他一看見男孩就大叫起來:「嘰嘰,嘰嘰,快看放鵝娃尼爾斯!快看拇指大的小人兒!快看拇指大的小人兒尼爾斯.豪爾耶森!」 院子裡的鵝和雞立即掉頭過來,盯著男孩,並發出了一陣使人無法忍受的咯咯聲。「咯咯里咕。」公雞叫道,「他活該,咯咯里咕,他扯過我的雞冠!」 「咕咕咕,他活該!」母雞們叫道,而且叫個沒完沒了。那些鵝則聚集在一起,仰起頭問:「是誰把他變成這個樣子?是誰把他變成這個樣子?」 然而,最奇怪的是男孩聽懂他們說的話。他大為吃驚,呆呆地站在台階上,聽了起來。「這可能是因為我變成小狐仙的緣故吧!」他自語著,「肯定是這個原因,我才聽得懂禽獸的話語。」 那些雞沒完沒了地叫著「他活該,他活該!」,他實在無法忍受。他撿起一塊石頭,朝他們扔了過去,並罵道:「住嘴,你們這群混蛋!」 但是他沒有想到,他已不再是原來的樣子,雞根本就不怕他。整群雞都跑到他身邊,站在他周圍叫著:「咕咕咕,你活該!咕咕咕,你活該!」 男孩想擺脫他們,可是那些雞在他後面追著叫著,都快把他的耳朵吵聾了。如果不是家裡養的那隻貓走了出來,他是怎麼也溜不掉的。他們一看見貓便住了嘴,裝著若無其事地在地上刨蟲子吃。 男孩馬上跑到貓跟前。「親愛的貓咪,」他說,「你不是很熟悉院子裡各個角落和暗洞嗎?請你告訴我,在哪裡能找到小狐仙?」 貓沒有立刻回答。他坐下來,悠悠地把尾巴在腿前盤成一圈,兩眼盯著男孩。那是一隻大黑貓,脖子下面有個白斑點。他的皮毛平滑,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他的爪子收縮著,灰白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細縫,樣子十分溫柔。 「我知道小狐仙住在什麼地方,」他低聲說,「但是這並不表示我願意告訴你。」 「親愛的貓咪,你可得幫我的忙呀!」男孩說,「你沒看見他把我變成什麼樣子了嗎?」 貓稍稍睜了睜眼睛,裡面射出了一道寒光。他先得意洋洋地喵了一陣,然後才回答。「要我幫你的忙?是不是因為你經常揪我的尾巴?」他最後說。 這時,男孩一惱怒,已經完全忘記他現在是多麼弱小無力。「怎樣?我還要揪你的尾巴呢!」他說著便向貓撲了過去。 轉眼間,貓搖身一變,男孩幾乎不敢相信他就是剛才那隻動物。他全身的毛都豎起來,拱起腰,伸直了腿,四腳抓地,尾巴變得粗而短,兩耳朝後,嘴裡嘶叫著,瞪大的眼睛冒著火星。 男孩並不示弱,反而向前逼近了一步。這時貓猛地一躍,徑直朝他撲了過去,跳到他身上。他摔倒在地,貓用前爪按住他的胸口,對著他的咽喉張大了嘴。 男孩感覺到貓爪穿過他的背心和襯衣,刺進了他的皮肉,鋒利的犬牙抵著他的咽喉。他拼命喊著救命。 可是,沒有半個人來救他。眼看自己就要命喪黃泉。就在這時,貓竟把爪子收了回去,鬆開他的喉嚨。 「好了,」貓說,「這回就算了。看在女主人的面上,我這次饒了你。我只想讓你知道,咱們倆現在究竟誰厲害。」 貓說完後便轉身走開,又恢復之前溫柔和善的模樣。男孩羞得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趕緊溜到牛棚裡去找小狐仙。 牛棚裡只有三頭牛。但男孩進去的時候,卻是吼聲四起,一片混亂,聽起來至少是三十頭。 「哞,哞,哞。」那頭名叫五月玫瑰的牛叫道,「好極了,世上還有公道!」 「哞,哞,哞。」三頭乳牛一齊叫起來。她們叫得一個比一個凶,男孩簡直聽不清她們叫的什麼。 男孩想打聽小狐仙在哪裡,但是牛吵翻了天,他根本無法使他們聽見自己說的話。那情景就像他平時把一隻陌生的狗放進牛棚裡時的情形一樣。他們後腿亂踢,脖子亂晃,伸起頭,把角對準了他。 「你過來。」名叫五月玫瑰的牛說,「我給你一蹄子,讓你久久不能忘記!」 「你過來。」另一頭叫金百合的牛說,「我要讓你在我的角上跳舞。」 「你過來,我也叫你嘗嘗你去年夏天經常用木鞋打我是什麼滋味!」名叫星星的牛吼道。 「你過來,你曾經把馬蜂放進我的耳朵,現在我要報仇!」金百合叫著。 五月玫瑰在他們中間年紀最大、最聰明,而且也最生氣。 「你過來。」她說,「你做過的壞事都應該得到報應。你曾多次從你母親腿下抽走她擠奶時坐的小凳,你多次在你母親提著牛奶桶走過時,伸腳絆倒她,氣得她多次站在這裡流眼淚!」 男孩想對他們說,過去他對他們不好,現在後悔了,只要告訴他小狐仙在哪裡,以後他就再也不搗蛋。 但是牛都不聽他說話。他們吵鬧得非常凶,他真擔心有哪一頭牛會掙斷?繩,所以他還是趁早溜掉為妙。 他垂頭喪氣地從牛棚裡走了出來。他明白院子裡不會有人肯幫他尋找小狐仙。在這種情況下,即使找到小狐仙也沒有多大用處。 他爬到了長滿荊棘和黑莓藤蔓攀緣的厚石頭圍牆上。他在上面坐下來,思索著萬一他再也無法變成人,那後果將會如何。父母親從教堂回家一定會很吃驚。是的,一定會舉國震驚;東威門荷格、陶裡鋪和斯古羅鋪的人都會跑來看;全威門荷格區的人也會來。說不定,父母親會把他帶到克維克市集,給大夥瞧個夠呢。 這樣一來,太可怕了。他想,最好再也沒有人看見他。 他太慘了。世界上沒有任何人像他那樣不幸。他不再是人,而是一個怪物。 他漸漸明白,若沒辦法變回人樣,他的下場將會很慘。現在他失去了一切:他再不能和其他孩子一起玩耍,不能繼承父母的小田地,也不能找到一個姑娘結婚。 他坐在那裡,環顧自己的家。那是一座用石頭砌牆、木頭做支架的白色小房,好像被那高而陡的草頂壓進了地裡。其他的附屬房屋也很小,耕地窄得幾乎連馬都無法在上面打滾。可是,這地方無論怎麼小怎麼窮,對他來說已經夠好的了。他現在除了在牛棚的地上找個洞外,再也不能要求更好的住所。 這天,天氣好極了。溝渠裡流水潺潺,樹上嫩芽滿枝,小鳥在耳邊歡唱。而他卻坐在那裡難過萬分,再也不會有什麼東西能引起他的興致。 他從來沒有見過天空像今天這樣藍。候鳥都回來了。他們從海外飛來,越過了波羅的海,直奔斯密格虎克,現在正向北飛行。鳥的種類很多,但是別的鳥他都不認識,只認識那些排成「人」字形的大雁。 有幾群大雁已經飛了過去。他們飛得很高,但是他們的叫聲仍然能夠聽見:「現在飛向高山,現在飛向高山。」 當雁群看到在院子裡漫遊的家鵝時,就一邊朝大地低飛,一邊喊著:「跟我們來吧!跟我們來吧!現在飛向高山。」 家鵝不由得抬起頭聽著大雁的叫聲。但是他們聰明地回答說:「我們這裡生活得很好!我們這裡生活得很好!」 如前所說,這天天氣格外晴朗,空氣清新,春風拂面,這時飛行真是一種享受。隨著一群一群的大雁飛過,家鵝越來越動心了。他們中間有幾隻曾鼓翼欲飛,但是一隻老母鵝總是說:「別傻了!他們一定會受凍挨餓的。」 大雁的呼叫終究讓一隻年輕的雄鵝動了心。「再過來一群,我就跟著飛去。」他說。 真的,又飛來一群大雁,他們照樣呼喚。這時,那隻年輕的雄鵝答道:「等一等!等一等!我就來了。」 他張開翅膀,朝天空飛去。但是他從沒飛過,於是又落到地面。 雁群聽到了他的叫聲。他們掉過頭來,慢慢地朝回飛,看他是不是真要跟著去。 「等一等!等一等!」他大叫著,又再試了一次。 男孩坐在圍牆上,聽得一清二楚。 「如果這隻大雄鵝飛走,可是很大的損失。」他想,「當父母親從教堂回來發現雄鵝不見時,一定會很傷心。」 當他這樣想的時候,又忘記了自己是多麼弱小無力。他一下子從牆上跳下來,跑進鵝群,用雙臂抱住雄鵝的脖子。「你可千萬不要飛走啊!」他喊道。 恰恰就在這一瞬間,雄鵝突然開了竅,找到騰空飛起的方法。他來不及抖掉男孩就飛向了天空。 他飛得那麼快,男孩感到頭暈目眩。等他想到應該放開雄鵝的脖子時,已經到了高空。如果他現在一鬆手,肯定會掉到地上摔死。 要想舒服一點,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設法爬到鵝背上。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爬了上去。然而,要在兩個搧動的翅膀間的光滑脊背上坐穩,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為了不滑下去,他不得不用雙手狠狠地抓緊雄鵝的羽毛。 方格布 男孩頭暈得厲害,很長一段時間都神智不清。氣流呼呼地向他撲來,雄鵝搧動著翅膀,羽毛像狂風一般,發出嗚嗚的響聲。十三隻大雁在他身邊飛翔,一面擺動翅膀,一面鳴叫。他們在男孩眼前飛舞,在耳邊嗡嗡作響。他既不知道飛行的高度,也不知道飛向何方。 他終於清醒了些。他想弄清楚大雁要把他帶到哪裡。但是這並不容易,因為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勇氣往下看一眼。如果一向下看,他肯定會暈眩過去。 這位新來的旅伴在稀薄空氣中幾乎喘不過氣來,所以雁群飛得不是很高。為了照顧他,他們的速度也比平常放慢一些。 後來男孩勉強朝地面看了一眼。這時他覺得,在他下方有一塊很大的布,上面分布著無數大大小小的方格。 「我現在究竟在什麼地方呀?」他問自己。 除了一個連著一個的方格外,他什麼也看不見。有些是斜方的,有些是長方的,但是每塊上都有角和筆直的邊,沒有圓弧,也沒有彎曲。 「下面我看到的是塊什麼大方格布?」男孩自言自語地說,並不等待有人回答。 但是在他身邊飛翔的大雁立刻叫道:「耕地和牧場!耕地和牧場!」 這下子他明白了。原來這塊大方格布就是斯戈耐那平坦的土地,現在是在它的上空飛行。他逐漸清楚為什麼大地看上去是五?六色的方格了。他首先認出來的是那些碧綠的方格:那是去年秋天播種的黑麥田,在冰雪覆蓋下保住了綠色。那些灰黃色的方塊是去年夏天收割過的田地,根茬還留在田地裡。那些褐色的方塊是老苜蓿地,而那些黑色的則是還沒有長草的牧場或犁過的休耕地。 那些帶黃邊的褐色方塊肯定是山毛櫸樹林,因為一到冬天,中間那些大樹的葉子會掉光,而長在邊上小樹的枯黃葉子則會一直保留到春天來臨為止。還有那些中央是灰色的黑糊糊的方塊,那些都是大莊園;四周發黑的是茅草屋,中央是鋪著石板的庭院。還有一些方塊,中間是綠色的,四周是褐色的,那些都是花園;儘管周圍的籬笆和樹木仍然露著光禿的褐色軀幹,但是草坪已經現出了綠色。 當男孩看到一切都變成方格時,不禁笑出聲來。 雁群聽見他在笑,便帶著斥責的口吻叫道:「肥美的土地!肥美的土地!」 男孩馬上就不笑了。「你遇上了發生在凡人身上最可怕的事,卻還笑得出來!」他想。 他嚴肅了一會兒,但是不久又笑起來。 他逐漸適應了騎鵝以及飛行速度,不但能在鵝背上坐穩,還能一面想問題。這時他注意到天空飛滿 了到北方去的鳥群,他們互相對著鳴叫和問候。「啊,你們今天已經飛過來了。」一些鳥問。 「是的,我們飛過來了。」雁群回答,「你們覺得這裡春天怎麼樣?」 「樹上還沒有一片葉子,湖裡的水還很涼。」 當雁群飛過一塊有家禽的地方時,他們就問:「這個農舍叫什麼名字?這個農舍叫什麼名字?」這時一隻公雞仰起頭來,叫道:「這個農舍叫『小田地』,今年和去年一樣,今年和去年一樣。」 在斯戈耐,大多數房屋都跟隨主人稱呼,但公雞不說這是佩爾.馬特松家的或烏拉.布斯松家的,而是 依照自己的想法另起更合適的名字。如果他們是住在窮苦人家,他們就叫著:「這個農舍叫『缺糧』。」那些赤貧人家的雞則叫道:「這個農舍叫『吃不飽』,『吃不飽』。」 那些富足人家的大農莊,公雞就給起了好聽的名字,如「寶地」、「蛋山」和「金錢村」。 而那些貴族莊園裡的公雞卻態度傲慢,從不開這樣玩笑。有一隻公雞在拼命地叫著,好像要讓他的聲音在太陽上都能聽見:「這是迪伯克莊園,今年和去年一樣,今年和去年一樣。」 遠處有一隻公雞叫道:「這裡叫天鵝島,天下的人應當都知道。」 男孩發現,雁群並不是一直往前飛,而是在整個南部平原上空盤旋,好像他們為返回斯戈耐感到高興,要拜訪每一個農舍。 他們飛到一個地方,那裡矗立著幾座有高煙囪的敦實大建築,周圍是一些小房子。「這裡是尤芝伯爾亞糖廠。」公雞叫著,「這裡是尤芝伯爾亞糖廠。」 男孩坐在鵝背上,不禁大吃一驚。這個地方他應該認得出來呀!這裡離他家不遠,去年他還在這裡當過放鵝娃呢。這肯定是因為從空中往下看,樣子全變了的緣故。 唉!不知他去年的放鵝夥伴奧薩姑娘和小馬茨現在怎樣了?男孩很想知道他們還在不在這裡。如果他們知道他就在他們頭上飛行,他們會說什麼呢? 尤芝伯爾亞已經看不見了。他們飛到斯韋達拉和斯卡伯爾湖,又返了伯凌埃修道院和海格伯爾亞的上空。男孩這一天在斯戈耐的所見比他過去那麼多年中看到的還要多。 雁群一見到家鵝便相當開心。這時他們慢慢地飛,並向下喊著:「現在飛向高山!你們也跟著去嗎?你們也跟著去嗎?」 但是家鵝回答說:「我國那個地方還是冬天!你們出來得太早了!快回去吧!快回去吧!」 為了讓家鵝聽清楚,他們一面下降,一面喊著:「來吧!我們要教你們飛翔和游泳!」 這樣一來,家鵝就生氣了,他不再說半句話。 雁群繼續下降,差不多就要觸到地面,然後又像閃電一樣向天空衝去,好像被什麼嚇了一跳。「哎呀,哎呀,哎呀!」他們叫著。 「他們哪裡是鵝,他們簡直是蠢羊!他們簡直是蠢羊!」 地上的家鵝非常氣憤,就喊道:「你們都該槍殺!你們都該槍殺!你們都該槍殺!」 男孩聽到這些逗趣的事便笑了起來。可是一想起他現在悲慘的處境,他又哭了,但是過一會兒又笑了起來。 過去他一直很喜歡騎著牛拼命奔跑,但是從來沒有像現在飛得這麼快。他從來也沒有想到,在空中飛行會這麼爽快,大地升起一股土壤和樹脂的清香。他也從來沒有想到,在離地面這樣高的地方飛翔是什麼滋味。這簡直就像一個人拋開了一切憂鬱、悲傷和煩惱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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