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流小說的前驅-普魯斯特及其小說》精彩內容
意識流小說的前驅──普魯斯特及其小說 第1章 普魯斯特的生平 𤪦𤪦在《駁聖勃夫》(Contre刼Sainte—Beuve)一書中,普魯斯特曾對十九世紀法國著名的文學批評家聖勃夫(Sainte—Beuve,刼1804–1869)提出了非難,對他以生平考證為中心的批評方法進行了抨擊。普魯斯特認為,聖勃夫從作家的生平際遇入手,來研究和印證文學作品,這是一種錯誤的文學觀和批評觀所導致的批評方法。因為作家是一個具有雙重身分的個體,他既是創作者,又是生活者,但這是兩個性質完全不同的本體;一個是寫作的自我,一個是生活的自我,這是兩個不可混淆的概念: 一本書的自我來源於跟我們表現在習慣中、社會中以及惡習中的自我完全不同的另一自我。 這另一個自我指的就是作家複雜的創作個性和心理,它與作家的生活經歷不能混為一談。普魯斯特的這一觀點對我們應是一個告誡。普魯斯特的生平應是一部創作者的生平,它應該較多地反映作家的創作經歷,而不應該津津樂道於作家生活中的奇聞軼事。因此,在這一章裡我們試圖用較多的筆墨來敘述作家的創作旅程,著重再現作家在精神世界裡是如何醞釀其寫作計劃的,在實際的筆耕生涯中又是如何一磚一瓦構築其文學大廈的。 𤪦𤪦我們之所以著重回顧普魯斯特的創作旅程,這也是作家人生的實際經歷所決定的。縱觀普魯斯特的一生,兩個現實立刻映入我們的眼簾:疾病和寫作;作家的一生就是疾病和寫作之間殊死搏鬥的一生,病魔將他拖向死亡的深淵,而寫作使他的靈魂昇向天空。普魯斯特動筆較早,但卻大器晚成,年屆而立和不惑才真正步入文壇。此刻他已久染沉,為了自己選定的文學道路,為了鴻篇巨製的完成,他與時間爭分奪秒。他臥病蟄居,終日疾書。可以說,他不是背墊著睡枕,而是背靠著死亡,嘔心瀝血終於織成了《追憶逝水年華》這塊絢麗的錦繡。 第一節 家庭與學業 一、家庭氛圍 𤪦𤪦馬塞爾.普魯斯特1871年7月10日出生於當時為巴黎近郊,現為巴黎十六區的奧特伊(Auteuil)拉封丹街。普魯斯特的母親懷孕期間正逢上普法戰爭之後的巴黎公社,為了安全起見,她就來到近郊,棲身於其叔父路易.韋伊(Louis刼Weil)家,所以馬塞爾就出生在其外叔祖父家中。普魯斯特的父親叫阿德里安.普魯斯特(Adrien刼Proust,冲1834–1903),母親原姓讓娜.韋伊(Jeanne刼Weil,刼1849–1905),他們倆在普魯斯特的遺傳和教育中起到了兩極對稱的作用。 𤪦𤪦阿德里安.普魯斯特通過學術考試,任醫學院教授,是當時法國衛生學和流行病方面的專家。他在醫學方面著述甚豐,計有三十四種之多,涉及的領域不僅僅局限於衛生學和流行病。他對催眠狀態深感興趣,對神經衰弱也深有研究,有人甚至認為,他還是勞動經濟學的創始人。總之他的醫學研究在當時具有較廣泛的影響。譬如他撰寫的《衛生綱要》梦1883㛃一書就被當時的公共教育部列為正式教科書。另外,諾貝爾獎金獲得者阿爾貝.卡繆在創作著名小說《鼠疫》(La刼Peste,𣿬1947)時,就參考了普魯斯特教授的專著《歐洲鼠疫防禦》(1897)。阿德里安.普魯斯特教授的祖籍是在法國厄爾─盧瓦爾省的一個小鎮,叫伊利耶(Illiers)。作家童年時代每年都隨父母親到那裡度復活節假。這童年的度假地後來成了小說中的貢布雷(Combray)。由於小說對這小鎮的人情風貌所作的動人描寫,作家父親的故鄉從1971年起改名為伊利耶─貢布雷。 𤪦𤪦作家的母親較其父親年輕十五歲。她出身於一個富有的猶太經紀人家庭,從小受到過良好的教育,熟悉古典語言和文學,通曉英語和德語,並十分愛好音樂。馬塞爾.普魯斯特對其母親充滿了愛。母親對他又充滿了無微不至的關懷。在他十歲的時候,有人問及他,對他來說,人生最大的不幸是什麼,他回答說:那就是“離開母親”。在馬塞爾出生兩年之後,其弟羅貝爾也於1873年5月24日來到人世。從此以後可以說,普魯斯特一家分為兩種傾向:馬塞爾身體羸弱,更加親近和受寵於其母親;而羅貝爾則體格強健,喜好運動,與其父親十分相像,而且日後繼承了父業,成了一名頗有成就的外科醫生,是他在法國成功地進行了首例開胸手術。另外,在作家逝世之後,是羅貝爾負責整理出版了他的遺稿和書信集。《追憶逝水年華》中的主人公沒有兄弟,但是在實際生活中,馬塞爾和羅貝爾終生是情同手足的兩兄弟。 二、童年與少年 𤪦𤪦普魯斯特自幼就體弱多病。九歲的時候,一次與全家到巴黎城邊的布洛里樹林散步回來,突然發起了哮喘,喘得差點窒息,父親在一旁嚇得目瞪口呆。從此以後,普魯斯特成了一名與眾不同的孩子,他不能跑步跳動,不能任性玩耍。他需要別人關心體貼,別人則倍加小心,不對他施加任何壓力,不讓他產生焦慮。 𤪦𤪦1882年10月,普魯斯特進入中學。他就讀的貢多塞中學(le刼Lycee刼Condorcet),地處塞納河右岸,與左岸的路易大帝中學和亨利四世中學有所不同。它們雖然都屬於名牌中學,但是左岸的這些中學更為傳統刻板,嚴肅正經。而貢多塞中學則較為風流倜儻,是富家子弟、紈褲少年雲集之地。十九世紀的批評家聖勃夫,藝術史家泰納(Taine,刼1828–1893),大文豪龔古爾兄弟(les刼fre𡞲res刼Goncourt,刼1822–1896;刼1830–1870)都是這所學校的校友。普魯斯特就讀時,象徵派大師馬拉梅梦(Mallarme,1842–1898)就在此執教。所以當時中學裡洋溢著活躍的文學氣氛,新的思潮在此佔有一席之地。 𤪦𤪦由於健康的原因,從五年級(當時中學的最低年級)至二年級,普魯斯特經常缺課,有時甚至整個學期曠課。為此,他在二年級留了一級,重讀一年。但這一年(1886–1887)他的健康狀況似乎有了明顯好轉,學業取得很大的進步。翌年他以優良的成績升入修辭班(按當時法國的中等教育學制,中學生在讀完五、四、三、二年級以後,按文理科分班,文科班再讀修辭班一年,哲學班一年)。在修辭班,他受業於戈歇(Gaucher)。戈歇對普魯斯特鼓勵極大,培養了他對當代作家的興趣。普魯斯特模仿時髦作家練習作文,模擬“印象派”的文筆,戈歇不僅不加反對,而且大加讚賞,並讓他當堂朗讀自己的習作。年終,普魯斯特獲得了法文作文(記敘文)第一名。次年,普魯斯特在哲學班又有幸受業於哲學老師阿爾封斯.達爾呂(Alphonse兠Darlu,1849–1921)。他是一位堅定的理性主義者,徹底反對上世紀末盛行的懷疑論以及唯物主義,在文學領域,其觀點與自然主義極其相左。他述而不作,對普魯斯特的影響極深。普魯斯特由達爾呂先生引入哲學之門,並對康德(Emmanuel刼Kant,刼1724–1804)的哲學開始發生興趣。普魯斯特公開承認,自己唯一受過其影響的人就是達爾呂,達爾呂是自己所崇拜的良師益友。1888年,普魯斯特多次給他寫信,暢敘自己的思想煩惱和內心苦衷。那一年,普魯斯特獲得法文作文(哲學論述)第一名。 𤪦𤪦普魯斯特就讀中學時,課餘期間,尤其是星期四的下午,經常到華麗寬闊的香榭麗舍大街去。那裡有一群與他同齡的男女少年。姑娘之中最吸引他的,是後來成為法國第三共和國總統的佛爾(Fe姙lix刼Faure,刼1841–1899)先生的兩位女兒,呂茜和安托瓦耐特(Lucie刼et刼Antoinette)。此後他又鍾情過一位名叫瑪麗.德.貝娜爾達基(Marie刼de刼Be姙nardaky)的姑娘。這些姑娘的音容笑貌後來都溶入了他的作品,成了吉爾貝特(Gilberte)這個人物的原型。男孩之中有不少人後來都成了名望卓著的人。其中有一位,叫羅貝爾.德雷弗斯(Rebert刼Dreyfus),他在普魯斯特逝世後回憶道: 這一群人,圍著木馬,相處得十分投機。後來從他們中間產生了學者、實業家、工程師、議員、外交官和將軍。 𤪦𤪦但普魯斯特跟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並不跟他們一起玩耍,因為他身體孱弱,不能有劇烈運動,所以他只是跟他們天南地北、海闊天空地長聊。但是在他這段時期和男女朋友交往的過程中,他對友誼的需求給人留下了最深的印象。他對人十分客氣,甚至有些過度的殷勤,以至使別人感到有些難堪,懷疑他是否有些病態。同時,他要求別人對他也同樣溫存,百般體貼。其實,普魯斯特對自己這種特殊的心理狀態已有所意識,他需要取悅於人,又需要得到別人的愛。他在給他哲學老師達爾呂先生的信中就明確地表示,這是他反躬自省的一種表現,他有一種“雙重的人格”,他需要進行自我研究。 三、高等教育 𤪦𤪦1889年6月,普魯斯特通過中學畢業會考,獲文業士學位。普魯斯特中學畢業以後沒有立即接受高等教育。當時有一種特殊的兵役制,叫“自願兵”,兵役期較短,為一年。但這種一年的兵役制,當時行將取消,為此,普魯斯特於1889年11月15日提前應徵入伍,作為自願兵,被編入奧爾良步兵第七十六團,成為六十四軍訓隊中的第六十三名隊員。由於他的哮喘有礙於戰友的休息,他被允准在奧爾良市內租了一間房子。因此他在部隊中的一年並未感到不適。此外,服役的一年中,他每週的星期天都是回巴黎度過的。從此以後他開始涉足社交生活。 𤪦𤪦早在中學時代,普魯斯特有一位叫雅克.比才梦Jacques刼Bizet㛃的同窗,他就把普魯斯特帶到家中,介紹給自己的母親斯特勞斯夫人梦Madame刼Straus㛃。斯特勞斯夫人就是歌劇《卡門》的作曲者,著名作曲家喬治.比才的遺孀。普魯斯特另外有一位同學叫雅克.貝爾(Jacques刼Baigne𡞲res),普魯斯特又通過他的母親,認識了作家阿爾封斯.都德(Alfonse刼Daudet)父子。此後他又相繼認識了阿芒.德.加亞維夫人(Madame刼Arman刼de刼Caillaver)、奧貝儂夫人(Madame刼Aubernon)以及馬德萊娜.勒梅爾夫人(Madame刼Madeleine刼Lemaire)。從此他出入於這些夫人的沙龍。由於他風流俊秀,又富有才氣,立刻得到那些貴婦人的青睞。加亞維夫人引薦他認識了文學界的長輩阿納托爾.法朗士(Anatole刼France,刼1844–1924)。在勒梅爾夫人的沙龍裡,他結識了拿破崙一世的侄女瑪蒂爾德公主(Princesse刼Mathilde),尤其是結識了羅貝爾.德.孟德斯鳩伯爵(le刼comte刼Robert刼de刼Montesquiou)。跟孟德斯鳩伯爵的相識,對後來普魯斯特的創作發生了重要的影響。儘管普魯斯特通過上述各位夫人,躋身於巴黎不少沙龍,結識了一些文人藝術家,領略了上流社會的風尚人情,為以後的創作積累了一定的素材。但是奧貝儂夫人也好,勒梅爾夫人也罷,甚至於斯特勞斯夫人,都不能代表巴黎聖日耳曼區(Faubourg刼Saint—Germain),因為她們都不是出身於名門望族,她們的沙龍不能代表上世紀末上層貴族特有的風雅和時尚。唯有孟德斯鳩出身於世家,是聖日耳曼區各貴族小圈子內的座上賓。依靠他的引薦,普魯斯特才得以真正躋身當時巴黎名望最高、最難企及的貴族沙龍。普魯斯特對孟德斯鳩其人本身充滿了興趣。普魯斯特認識他時,普魯斯特二十二歲,伯爵三十八歲,是當時上流社會的一顆明星。他不僅出身高貴,而且相貌英俊。他能詩善文,才學過人,與文藝界交往甚密。詩人馬拉梅、凡爾倫(Verlaine),作家尤斯芒斯(Huysmans)、維莉耶.德.利爾─亞當(Villiers刼de刼l'Isle—Adam)、巴列士(Barres)以及畫家古斯塔夫.莫羅(Gustave刼Moreau)、竇加(Degas)、威斯勒(Whistler)等等,都是他的朋友。在普魯斯特的眼裡,孟德斯鳩伯爵的身上集中反映了傑出的藝術鑒賞能力、世紀末的頹風以及同性戀貴族的盛衰。普魯斯特同伯爵一生保持著晴雨相交、嫌而復睦的關係。普魯斯特曾經撰文,對伯爵的美學著述大加頌揚。可是當普魯斯特小說頭卷《在斯萬家那邊》問世以後,伯爵在夏呂斯男爵這一人物身上發現了自己的影子,覺得普魯斯特讓他在上流社會出了醜。儘管普魯斯特謊稱他的人物原型是道阿贊梦Doazan㛃男爵,但他們之間的關係從此蒙上了一層陰影。無論他們的關係如何,孟德斯鳩伯爵對普魯斯特日後創作素材的積累和人物主題的發掘所起到的影響是不可否認的。當代已故的著名作家弗朗索瓦.莫里亞克梦Francois刼Mauriac㛃就認為,沒有孟德斯鳩伯爵,普魯斯特的作品就不可能呈現目前的面貌。 𤪦𤪦普魯斯特於1890年11月15日作為二等兵退伍。退伍以後的第一件事,便是開始高等教育。普魯斯特的志向在於文學和哲學。但是他父親從他以後的職業考慮,勸他選學政法。普魯斯特聽從父意,當月就在法學院和政治科學自由學校註了冊,兼聽兩所學校的課程。他對政治和法律課缺乏興趣,學習得過且過,1893年獲得了法學士學位。 𤪦𤪦畢業以後,立即面臨職業的選擇。父親希望馬塞爾.普魯斯特成為一名訴訟代理人,於是先送他到一家律師事務所進行了半個月的實習。其結果是普魯斯特立志終身不從事這一職業。其父轉而又希望他去審計院工作或者從事外交生涯。雖然普魯斯特對外交生涯不是絕對厭惡,但他認為那也只能是謀生的權宜之計,並不能成為其終身職業。結果他設法告訴父親,他初衷未改,一切與文學和哲學無關的事情,對他來說,都將是“白費時間”。 𤪦𤪦這一次父親作了讓步,尊重普魯斯特本人的意見,同意他到索邦大學註冊,選讀哲學。普魯斯特刻苦研讀,還請了中學哲學老師達爾呂來家個別輔導。任課教師埃格爾梦Egger㛃先生認為普魯斯特的哲學論述文寫得很有見地。1895年3月,普魯斯特獲得了哲學專業的文學士學位。 𤪦𤪦當時,普魯斯特有一些同學好友對他課外迷戀上流社會,追逐風雅,都不以為然,覺得他缺乏個性;父親又覺得他選學哲學是不務正業。為了顯示自己學以致用,表示自己是個具有獨立人格的人,普魯斯特宣佈自己選擇了圖書館館員的職業。當時馬扎藍圖書館招聘三名無償館員,普魯斯特前往應試,成為第三名受聘者,隨即被分配在版本備案室工作,每週三天,每天五個小時。他剛上班就提出申請並立即獲得了一年一度的假期。至1899年,他連續四年獲准長假。1900年2月14日馬扎藍圖書館敦促他回館工作,普魯斯特未予回覆,3月1日他接到通知,作為自動辭去馬扎藍圖書館的職務。至此,普魯斯特一生唯一從事過的職業就算結束了。 第二節 長期的磨練 一、初試文筆 𤪦𤪦普魯斯特很早就表現了對文學的愛好,很早就希望自己能有一支作家的神筆,將自己對自然風光以及世人世風那轉瞬即逝的印象固定下來。為此,他於中學時代就已開始了文學創作活動。在他重讀二年級的時候,同窗達尼埃爾.阿萊維梦Daniel刼Hale姙vy)創辦了印量很少的文學刊物:《二年級雜誌》(Revue刼de刼Seconde)、《綠色雜誌》(Revue刼Verte)以及《丁香雜誌》(Revue刼Lilas)等,主要在校園內傳閱。普魯斯特為之撰稿。從保存下來的《丁香雜誌》1888年11月號來看,普魯斯特寫的是一篇戲劇觀後感,筆調在很大程度上是對當時的著名作家和批評家儒勒.勒梅特(Jules刼Lemaitre)的模仿。四年之後,達尼埃爾.阿萊維邀集了十來位貢多塞中學的校友,商討創辦文學刊物事宜。普魯斯特隨著雅克.比才前去參加聚會。1892年1月,這批風華正茂的文學青年,經過激烈討論,最後決定,每人每月出資十個法郎,創辦一份文學月刊。為了表示對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的敬意,又喻同學好友,意趣相投,月刊取名《會飲》(Le刼Banquet)。普魯斯特負責徵稿工作。雜誌創辦後,普魯斯特積極撰稿,既有短篇小說,也有評論札記,同時也有為取悅上流貴婦而作的人物速寫。《會飲》雜誌由於資金短缺,出了八期,於1893年2月停刊。一部分撰稿人轉向當時頗有影響的象徵主義刊物《白色雜誌》(Revue刼Blanche),普魯斯特也成了該雜誌的合作者,同時他還為《高盧人報》(Gaulois)提供稿件。 𤪦𤪦這一時期他的創作包括短篇小說、散文詩、觀感和評論。其中的評論札記在他去世以後由其弟羅貝爾於1927年整理出版,取名為《紀事文集》匳梦Chroniques㛃𣿬。而其餘的敘事作品,普魯斯特自己在1896年就將它們匯編成冊,出版了他的第一部集子,取名《悠遊卒歲錄》(les刼Plaisirs刼et刼les刼Jours,𣿬書名直譯為《歡樂與時日》,是普魯斯特藉公元前八世紀古希臘詩人埃希奧德梦He姙siode㛃的《勞作與時日》匳〔les刼travaux刼et刼les刼Jours〕𣿬擬改而成)。這本集子的醞釀肇始於1894年。出版商加爾曼.雷維對其質量不甚滿意,讓法朗士出面建議普魯斯特再加修改。一年半以後,1896年4月終於付印出版。普魯斯特請了法朗士作序,勒梅爾作水彩插圖,還附加了他好友、作曲家雷納爾多.阿恩(Reynaldo刼Hahn)所作的四首鋼琴曲。用現在的眼光來看,這本處女作雖然不乏幼稚與雕琢,但是已經顯示出普魯斯特傑出的寫作才能。但是當時讀者的反映是作品扭捏造作,文筆雖雅,但是柔軟無力。再加之書籍裝幀低劣,因此很難說普魯斯特牛刀初試,旗開得勝。 二、《讓.桑德伊》的創作 𤪦𤪦處女作未告成功,普魯斯特多年未有新作問世。當初有人以為普魯斯特可能心灰意懶,一蹶不振,後來才了解到原來他已動筆創作他的第一部長篇小說。1895年9月,他與雷納爾多.阿恩客遊布列塔尼。就此開始,他開始敘述童年的經歷、中學的歲月以及香榭麗舍大街上的嬉耍。在敘述中他又添加了新近在諾曼第勒梅爾家做客的情景。普魯斯特原計劃用一年半時間可以完成此書,結果是一發而不可收,連續四年,埋頭耕耘,舊的回憶上面,又增添了新的經歷,把至此生活道路上遇到的芸芸眾生都在筆端顯示出來:阿恩、法朗士、達爾呂、斯特勞斯夫人、勒梅爾夫人等等,都成了書中的人物原型。此書是按照主人公讓.桑德伊的名字取名的,主人公的經歷和普魯斯特本人的經歷具有許多相似之處。刋 𤪦𤪦因此稱其為小說,不如稱其為自傳更為確切。作者按照主人公童年至青少年的生活發展線索,並以青少年時代社交生活為背景順序道來,較之後來的《追憶逝水年華》,具有更多的自傳成分,更顯示出對生活經歷的實錄。正如普魯斯特自己所說: 𢃼𣿬我能稱這本書為小說嗎?也許稱不上,也許又有過之;它沒有任何摻雜,是我生活的本質…… 𤪦《讓.桑德伊》(Jean刼Santeuil)可以說是《追憶逝水年華》的一種準備,它還沒有總體思想,沒有結構設計,缺乏小說虛構,結果難免流於實錄,雜亂無章。1899年底,普魯斯特寫了八章以後,只能中途輟筆。這批手稿一直埋沒了三十年之久。1952年傳記作家安德烈.莫洛瓦(Andre姙刼Maurois)從普魯斯特侄女芒特─普魯斯特夫人那裡發現了這批零碎雜亂的手稿,交給出版家貝爾納.德.法洛瓦(Bernard刼de刼Fallois)整理出版,這本書稿才得以與讀者見面。 𤪦在這段時期,法國發生了“德雷弗斯事件”(l'Affaire兠de刼Dreyfus)。德雷弗斯是猶太血統的法國軍官。1894年,法國軍事當局誣告他出賣國防機密給德國,而判終身苦役,並藉此掀起反猶運動。1898年2月,著名作家左拉梦Zola㛃為德雷弗斯冤案起訴,普魯斯特列席了左拉的控訴,簽署抗議書,力主重審德雷弗斯案。普魯斯特一生曾經有過兩次對社會政治問題公開表示介入,這是第一次。普魯斯特這段經歷在《讓.桑德伊》中得到了詳盡的描述。刋 三、拉斯金階段 𤪦𤪦普魯斯特之所以最終放棄《讓.桑德伊》的創作,部分是由於他的興趣發生了轉移,他的文學探索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普魯斯特在1899年12月的一封信中寫道: 蕂兪長時期當中我在寫一部長篇作品,但是始終未能竣工。(……)半個月以來,我開始進行一件與我通常的工作毫不相同的事情,那就是對拉斯金以及某些教堂的研究。 𤪦𤪦普魯斯特文學道路的這一新的階段也許可以稱為拉斯金階段。 𤪦𤪦拉斯金(J.刼Ruskin,刼1819–1900)是英國美學家,對社會和倫理等問題也有過不少論述。但是引起普魯斯特注意的,是他關於建築美學方面的一系列著作:《建築的七盞明燈》(les刼Sept刼Lampes刼de刼l'architecture)、《威尼斯之石》(les刼Pierres刼de刼Venise)、《聖–馬可的平台》(le刼Repos匳de刼Saint–Marc)、《亞眠的聖經》(la刼Bible刼d'Amiens)。 兠刋普魯斯特對拉斯金著作以及對拉斯金所研究的問題抱有濃厚興趣,鑽進國立圖書館,把拉斯金著作法譯本全部借來閱讀。同時他又向朋友德羅貝爾.德.比伊(Robert刼de刼Billy)借閱了基督教藝術史專家埃彌爾.馬勒(Emile刼Ma㛦le)撰寫的《法國十三世紀的宗教藝術》(L'Art刼religieux刼au刼XIII刼sie𡞲cle刼en刼France)。為了更好地探研宗教藝術建築的秘密,普魯斯特又通讀了十九世紀法國著名建築家、古跡保護及修繕專家維奧萊─勒–杜克(Violler—le—Duc,刼1814–1879)所著的十卷本《建築推理詞典》(Dictionnaire刼raisonne姙de刼l'architecture),以及作家尤斯芒斯專論夏特(Chartre)教堂的《大教堂》(La刼Cathe姙drale)1900年1月,拉斯金逝世,普魯斯特發表了一系列悼念與研究的文章。這一年,普魯斯特兩度訪遊威尼斯,攜帶著拉斯金的著作,進行實地考察。同時,他在母親,尤其是朋友雷納爾多.阿恩的英籍表姐瑪麗.諾林格(Marie刼Nordlinger,刼1876–1961)的幫助下開始從事拉斯金作品的法譯工作。1904年和1906年,普魯斯特翻譯的拉斯金的兩部著作,《亞眠的聖經》和《芝麻與百合》(Se姙same刼et刼les刼lys)相繼出版。普魯斯特在譯文中加了許多註釋,並且將自己近年發表的研究拉斯金的論文匯集整理,在譯本前加了序言。從這些序言和註釋當中,我們已經可以窺見到普魯斯特的美學原則及其批評方法。按照普魯斯特自己的說法,“對某作家的不同作品進行比較,我們就能發現這些作品的共同特點;再把這些共同特點集中起來,我們就能發現作家的總體面貌。”採用這一方法,最終目的應該在於發現作家的“精神生活”。從這一觀點出發,我們就可以明白,普魯斯特在翻譯中之所以加了如許的評注,並對不同的引文進行比較,其目的就在於發掘拉斯金“獨具一格的精神活動”。 𤪦𤪦從這段翻譯的經歷中普魯斯特獲取了什麼教益呢?首先通過翻譯實踐,普魯斯特對語言的問題變得更加敏感。他發現,作家的語言具有實實在在的物質性和可感性,從而認為,文學的美學不能離開作家的特定語言來考慮。其次,他在翻譯過程中,對中世紀的建築作了大量的資料研究和實地考察,為日後的小說作了充實的材料儲備。最後,普魯斯特在翻譯《芝麻與百合》的過程中,產生了對將來小說總體結構的構思。他隱約地感到,小說可以是一部交響樂,各個主題逐漸地發展,一直到最後才達到高潮,畫龍點睛,使全書的主題為之豁然一亮。正如他在該譯本的序中寫到的: 他(指拉斯金)從一個想法跳到另一個想法,似乎缺乏任何頭緒。其實,他的隨心所欲和高級邏輯之間有著深刻的聯繫,這一點他自己並不一定清楚。以至於到最後他才發現原來自己不知不覺中遵循了某種秘密的提綱;提綱直到最後才揭開面紗,反過頭來給全部的思想理出了一個頭緒,使人們看見,這提綱是層層相迭,一直通達這最後的巔峰的。 兪𣿬儘管普魯斯特從拉斯金的著作中獲益匪淺,對日後的小說創作獲得了美學上的啟發。但是從1906年起,普魯斯特對拉斯金的興趣明顯減退,並且對他的某些方法持批判的態度。他認為拉斯金著述中最不可取的地方在於他的“偶像崇拜”傾向:拉斯金在考察藝術品的時候,往往不是從整體上來進行研究,而是喜歡化整為零,使其成為一件件支離破碎的奇珍異寶;他對魯昂大教堂內的某件雕刻殘片津津有味,不及其餘;對亞眠大教堂門上的山楂花又引起獨特注意,進行孤立的研究。普魯斯特反對拉斯金的這種方法,認為這會有損於藝術的絕對價值和藝術品的整體和諧。 𤪦𤪦1900年至1906年這段時期,在普魯斯特藝術思想和生活道路發展中,是一個非常豐富和動盪的時期。首先,他對藝術產生了前所未有的興趣。1902年10月,他遊歷比利時和荷蘭,在魯日參觀了弗朗德勒派早期畫作,尤其是到海牙欣賞了荷蘭畫家弗美爾梦Vermeer,刼1632–1675㛃的名作《德爾芙特的景色》。1903年,他又整日坐車長途旅行,到處觀訪哥德式和羅曼式的教堂。1904年正值議會討論政教分離的議案,由於國家不再資助教會,許多教會破敗不堪,面臨著風化傾坍的危險。普魯斯特在《費加洛報》上發表了<大教堂的毀滅>一文,反對議會議案,並且呼籲政府和社會各界保護搖搖欲墜的教堂建築。這是普魯斯特平生第二次干預社會生活。 𤪦𤪦這一時期,普魯斯特的社交生活仍然相當頻繁。普魯斯特反對拉斯金的偶像崇拜。然而他熱衷於上流社會,其實多少也是一種偶像崇拜。他之所以對某些社交場上的朋友欣賞不已,無非因為他們都是十七世紀一些著名作家的後裔,而愛屋及烏。由於對塞維夫人(Madame刼de刼Sevigne姙,刼1626–1696),對聖─西門(Saint—Simon,刼1675–1755)的作品愛不釋手,於是對他們的後代也無比崇拜,覺得他們活生生再現了十七世紀作家筆下的世界。這幾年當中,他就憑著自己和這批貴族後裔的接觸,發表了一組沙龍紀事,如<瑪蒂爾德公主沙龍>、<波利亞克公主沙龍>等等。 𤪦𤪦不知是因為感到自己在社交沙龍消磨了青春的韶光,還是翻譯的實踐激發了創作的慾望,普魯斯特發出了焦慮的呼喊:“我已年屆三十,可是我至今一事無成!”他在1902年發自肺腑地寫道: 我感到我的生活是一片虛無縹渺;成百個小說人物,成千個想法在向我發出請求,要我把它們塑造成形,猶如《奧德賽》中的那些幽靈,紛紛向尤里西斯乞討飲血,企求還生,結果英雄用利劍將他們驅趕一盡。 普魯斯特翻譯發表拉斯金著作的幾年中,家難深重,父母相繼謝世,心靈受到極大的打擊。1903年,父亡。事隔兩年,1905年9月26日,母親又與世長辭。這是普魯斯特一生最為悲痛的日子。極度的悲痛使孱弱的身體更是每下愈況,他從此中斷社交生活,並且在專事心理治療及精神病和同性戀研究的索理耶梦Sollier㛃醫師診所接受了幾個月的治療。1906年,普魯斯特遷居奧斯曼大街102號。就是在這幢樓的一個套間裡,普魯斯特不久開始了《追憶逝水年華》的創作。 四、最後的躊躇 經過拉斯金階段以後,普魯斯特的文學思想日趨成熟,他本來可以放手地進行創作,將自己的宏偉計劃付諸實現,但是他仍然沒有立刻動筆,開始他的鴻篇巨製。他如此躊躇不決,主要出於兩個原因。一是他母親故世後,因心靈創痛而導致的病情,不僅未有改善,而且每下愈況,使他越來越感到體力不支。1907年夏日諾曼第海濱的卡堡市建成一座豪華的大旅館,被報刊描寫為“天方夜譚式的宮殿”,普魯斯特從此每年都到那裡消暑養息,一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為止。卡堡美麗的海濱後來成了小說中的巴爾貝克,正如他的童年度假地伊利耶成了小說中的貢布雷一樣。1910年,作家寫過一段話,對他連年在卡堡的消夏作了回顧,在此我們可以看出他的健康非但沒有恢復,而且是在逐年衰退: 三年以前,我還能坐著關好窗戶的車子出去轉一天。兩年以前坐車已經不行了,但是我還能下海灘走走。去年我已經不能再走出門去,但是每天晚上九點我還能下樓在旅館裡面轉轉。今年可好,我只能兩、三天才起來一次,下樓去用一個小時的晚餐。 普魯斯特雖然病魔纏身,但他仍然念念不忘創作,甚至心裡充滿了動筆的慾望,腦中萌動著千萬個思緒,以至不知從何下筆來開始自己的巨幅畫卷。這也就成了他躊躇不決的另一個原因。1908年初,法國爆發了“勒穆瓦納醜聞”。勒穆瓦納梦Lemoine㛃原為法國工程師,向專營鑽石業務的德卑爾公司董事長謊稱,他有精湛的工藝,能製造上品鑽石,從該公司騙取六萬四千英鎊的巨款。事情敗露以後,公眾輿論嘩然。普魯斯特對此深感興趣,借題發揮,抓住這一練筆的好機會,從2月22日至3月21日,在《費加洛報》上,連續模仿多位著名作家的筆調,對這同一個“勒穆瓦納風波”作了不同風格的描述。他的擬作寫得維妙維肖,達到了以假亂真的地步,讀者欣賞到的,彷彿真是巴爾扎克(Balzac)、米歇萊(Michelet)、龔古爾、福樓拜梦Flaubert)、聖勃夫等大師的文筆。這一系列擬作,似後來的超現實主義大師雷蒙.葛諾(Raymond刼Queneau)的《文筆練習》。它告訴我們,這一階段作家沒有進入自己的創作,他還在百般磨礪,力求對各種文風都能獲得駕馭能力,並採各家之長,以求闖出一條獨造之路。同時,這批擬作也顯示了普魯斯特一種獨特的批評方法。普魯斯特在此不是把各位作家看作批評對象,把他們設為自己的對立面,而是身臨其境,遨遊於他們的創作天地,讓讀者親耳分辨各位作家的“音調”。普魯斯特把他的擬作稱為“有效批評”(la刼critique刼en刼action)。 1908年同一年裡,普魯斯特在好幾封信裡提到,他已開始醞釀一部長篇作品。他把他的許多想法寫在一本小小的記事本上,批評界把這本本子稱為“1908年記事本”。在這本記事本上,普魯斯特記下了這樣一個問題:“應該寫一部小說呢,還是寫一部哲學研究?我是小說家嗎?”這個問題表明,作者當時對採用什麼體裁形式舉棋不定。是寫虛構作品呢,還是寫評論著作呢?是編寫小說故事呢,還是闡述美學理論呢?這種猶豫不決的心情反映在他的《駁聖勃夫》裡。1908年年底,普魯斯特通閱了十九世紀批評家聖勃夫的全部著述。翌年,他準備寫一部著作,來批駁聖勃夫的批評方法,想借此闡明,到作家生平中去尋找作品原型是錯誤的,作家生平中的奇聞軼事與作家的創作個性是不能同日而語的。這部著作和《讓.桑德伊》一樣,寫得半途而廢,發現時也是一疊散亂的手稿,1954年才由法洛瓦整理出版。從整理出版的手稿來看,這部作品包括敘述和評論兩個部分。普魯斯特放棄了單純批評的形式,而採用雙管齊下的辦法。從《駁聖勃夫》可以看出,普魯斯特試圖在同一部作品裡容納小說和評論兩種形式,用評論來為故事敘述作注腳。當然到最後普魯斯特還是決定主要用小說形式來進行創作,但是《駁聖勃夫》的雙重寫法及其所包含的美學理論闡述在《追憶逝水年華》中都留下了深刻的痕跡:小說中不僅夾敘夾議的寫法通篇可見,而且末卷《復得的時間》絕大部分的篇幅都是由美學理論的闡述組成的。 五、水到渠成 《駁聖勃夫》可以視作是一部巨型交響曲的序曲,它已先行奏出了某些動機,但是主旋律和總體結構尚未明確。到了1909年的下半年,普魯斯特終於確定了主旋律,搭好了框架,準備充分地、有條不紊地來呈示和展現這些動機。小說一經開工,立刻勢如破竹,到了年底兩百頁初稿已經謄清,唸給朋友聽,均十分讚賞。於是普魯斯特於12月份把三本手稿送到了《費加洛報》編輯部。但是1910年初,總編輯加爾麥特梦Calmette㛃退回了稿件,不願意在報上刊登連載。也許正是報社的拒絕,使後來的作品呈現了完全不同的面貌。因為當時真要連載刊出的話,小說必定要按照報方要求,按年月順序作平鋪直敘。現在,普魯斯特接到退稿以後,有了充分的時間和自由,前前後後進行了大規模的擴充。刋 但普魯斯特的創作是在極其艱苦的條件下進行的。由於任何聲響、異味或光亮都會誘發他窒息性的哮喘,因此從1910年起,他閉門謝戶,用軟木和厚毯將四壁遮擋嚴實,關在臥室裡奮筆疾書。這時候的情景使人回想起普魯斯特將自己年輕時在《悠遊卒歲錄》裡寫過的一段話: 𠖎㑺在我幼小的時候,我覺得聖書中任何人物的命運都沒有像諾亞那樣悲慘。他因洪水氾濫,不得不在方舟裡度過四十天。後來,我時常臥病,也迫不得已成年累月地呆在“方舟”裡過活。這時我才明白,儘管諾亞的方舟緊閉著,茫茫黑夜鎖住了大地,但是諾亞從方舟裡看世界是最透徹不過的了。 普魯斯特的生存環境是縮小和封閉了,但是他的回憶和想像的空間無限地擴大了。他用心靈的思索來梳理和淨化記憶中的事物,又依靠著豐富的文學積累,因此創作的進度突飛猛進。1911年夏,普魯斯特已讓卡堡大旅館的打字員打出了七百頁的手稿。及至1912年3月,普魯斯特在《費加洛報》上發表了“貢布雷”的一個片斷。他當時預計小說總共為八百至九百頁左右之長,他希望能以一卷本出版。可是考慮到出版商的要求,他就把它分為上下兩卷。然而到了10月份,兩卷的篇幅已增至三卷。上下兩卷的題目已經選定,分別為《失去的時間》(Le刼Temps刼perdu)和《復得的時間》(Le刼Temps刼retrouve),以求得前後呼應,上下對稱。中卷的題目他還猶豫不定,是用《在少女們身旁》(A刼l'ombre刼des刼jeunes刼filles刼en刼fleur)還是《永恆的崇拜》(L'Adoration刼perpe姙tuelle),他還難以定奪。同樣,三卷總的該取什麼題目,他也還未拿定主意,不過他暫時想到先用《心搏的間歇》(Les刼Intermittences刼du刼coeur)。普魯斯特此後為敲開出版社的大門歷盡了艱辛,嘗盡了苦楚。他先後企求於法斯蓋爾(Fasquelle)、加利馬和奧朗多夫梦Ollendorff㛃三家出版商,均遭拒絕。新法蘭西評論社(與加利馬為同一出版機構)的主編、著名作家紀德(Gide),收到稿件,帶著成見,未唸幾行文字,即退了稿。他當時一直把普魯斯特看成是一個“追逐風雅、熱衷上流的業餘作家”。奧朗多夫出版社的主編恩布洛(Humblot)退稿時甚至冷嘲熱諷地說:“我也許是孤陋寡聞,不學無術,可是,一位先生居然能用三十頁的篇幅來滔滔不絕地描寫他在床上如何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對此我百思不解。” 最後,普魯斯特找到了年輕的出版商貝爾納.格拉塞(Bernard刼Grasset,刼1881–1955)。格拉塞同意出版,但是要由作家自費付印。1913年3月11日合同簽署。4月就開始了校樣修改。普魯斯特臥床修改,進行了大量的刪改和增補。按他自己的話,大刀闊斧,有時刪得“原文二十行竟不剩一行”。在校樣修改過程中,小說定下了它的規模和題目。小說分成三卷,但格拉塞只答應先出一卷。第一卷原題為《失去的時間》,篇幅太長,刪減後改名為《在斯萬家那邊》(Du刼co㛦te姙刼de刼chez刼Swann),小說總題定為《追憶逝水年華》。1913年11月14日,《在斯萬家那邊》出現在書店裡,印數為一千七百五十本。另外兩卷同時作了預告,定名為:《蓋爾芒特家那邊》(Le刼co㛦te姙刼de刼Guermantes)和《復得的時間》。刋 《在斯萬家那邊》的出版並沒有給普魯斯特帶來無限的喜悅。那時作家已年屆四十二歲,屢經挫折,才得以自費出版自己懷胎多年的作品,早已失去了文壇新秀處女作一鳴驚人所帶來的歡樂。此外,在感情生活中,作家正在遭受一場只有其母親故世才能相比的巨大痛苦。自從1907年夏開始他歷年到卡堡消暑,通過中學同學比才介紹,摩納哥汽車出租公司的駕駛員阿戈斯蒂耐里(Agostinelli)每年都到卡堡為普魯斯特駕車。普魯斯特對他產生了感情,感情之強烈是他從前任何友誼都無法比擬的,唯有他對母親的愛才達到這種程度。但是阿戈斯蒂耐里無法忍受普魯斯特那種專制型和嫉妒型的感情,宣佈早晚要離開普魯斯特。作家千方百計加以挽留,甚至不惜慷慨解囊,以錢相誘,為此作家在交易所中慘遭損失。儘管如此,阿戈斯蒂耐里仍然決意要走。他靠著作家的慷慨,湊足了錢款,前去學習駕駛飛行。1913年年底他離開了普魯斯特,前去南方。普魯斯特派朋友跟去尋找,又連連發電,勸他回來,全都無濟於事。1914年5月30日,阿戈斯蒂耐里在法國南方昂蒂布海域駕機失事。普魯斯特的悲痛可想而知。就在這種情況下,普魯斯特的家裡來了一位新的女僕,她將與作家朝夕相處,一直到他辭世。她來普魯斯特的家,幹的第一件事,就是替他把親筆題署的新書一本本去送給他的朋友。她的名字叫塞萊斯特.阿爾巴萊(Ce姙leste刼Albaret)。 第三節 巨著的問世與擴充 一、特殊的寫作方法 普魯斯特發表了《追憶》這部小說的第一卷《在斯萬家那邊》以後,將不遺餘力,為完成這部宏偉的著作而奮筆疾書到生命的最後一息。人們通常以為,首卷既出,作家肯定全力以赴,趕寫下一卷《在少女們身旁》了。其實不然。普魯斯特有一種寫作方法,雖稱不上獨一無二,倒也是別具一格,與眾不同的,值得我們暫滯一下,略提一筆。刋 𤪦𤪦我們知道,從《駁聖勃夫》起,普魯斯特就想寫一部以敘述開場,以理論收尾的小說,《追憶》這部長篇系列就反映了這種兩極平衡,一為失去的時間,一為重現的時光。這種兩極平衡告訴我們,普魯斯特有一種特殊的創作方法。作家落筆的時候不是按部就班,順序而敘,而是兩頭開花,同時並進。他在頭上編完一段故事,立刻就在尾部相應的寫上一段論述,倒過來闡明故事的意義。有時候,普魯斯特把寫完的幾段情節唸給朋友聽,唸完幾句,會嘎然而止,突然想起要去找最後那本草稿本子,想在上面記下幾句解釋性的論述,可是那本本子壓在一大疊本子的底層,他又缺乏勇氣去把它從重壓下抽出來。總之,普魯斯特寫這部小說,其賭注就押在這首尾連貫,前後呼應上面。1909年普魯斯特給斯特勞斯夫人的一封信中寫到:“我剛剛開始動筆在寫一部長篇作品,並且已經寫完了。」 喩嘅這話說得有些不明不白,令斯特勞斯夫人有些莫名其妙。後來人們才解開了其中的奧秘。原來1909至1910年間,作家在創作首卷的時候,末卷《復得的時間》部分業已告成。這一推測為作家臨終前不久的一封信簡所證實: 包兪首卷首章寫完以後,末卷末章立刻也已寫就。姉中間"其餘部分全都是此後才寫的。 𤪦𤪦事實上並非完全如此。1913年的時候,首卷已經發表,因此各章都已定型,不能再作變動,末卷的理論框架和材料也基本齊全,也未再作很大的更動和重寫。1913至1922年,普魯斯特的精力在於擴展首末兩卷除外的中間各卷。不過,敘述和理論之間的對話從未間斷過。他不時添寫新的小說情節,隨之又在末尾的理論材料裡補添新頁。另外,作者又在末尾理論卷添寫了一長段充滿詩情畫意的終曲。 𤪦𤪦這樣擴充增寫的過程,其實是一個極其複雜的寫作過程。普魯斯特不分卷次,不分前後,各部分全面開花,東加一段,西添一句。各組已經成文的情節,打散重寫,拆開合併,東調西換,成了不斷地剪剪貼貼,修修補補。幸好作者在這頻繁的剪輯工作沒有忘記在頁邊給自己注好記號,以免亂套。譬如他有時候注道:“也許我可以把這一段插在別處談論藝術的地方,可是我覺得這也許太難。 由此可見,每一段文字都是一個便攜式的構件,哪裡需要就可以安置在哪裡。對於普魯斯特來說,找到最佳的位置,最有效地利用和安插已經成文的段落,就成了創作的一個關鍵環節。他有一次寫信對加利馬說:“對我來說撰寫並不費力,修改添補則需要我付出很大的勇氣。”我們很能體會此話的含義。同時我們也越來越明白,為什麼《追憶》是屬於那種最難校勘、最難確立的文本。作家往往是一稿多易,有時在正式開印的最後時刻還在修改。正如他在1913年所說的: 至此為止,我的校改已經不成校改(我希望這種情況不再繼續下去)。原文中20行文字竟刪得不剩一行(再說原文本身又徹底換寫了)。我到處刪劃,只要找得到空白處,我就添改,上下左右都貼補了加頁。 普魯斯特是病臥在床上寫作的。他用的是學生用的練習本。寫起來總是先只寫一面,空著旁邊的一面用於添改,不夠了就寫在頁邊,再不夠,就加貼紙頁,這就成了小說中的女僕弗朗索瓦Fransoise㛃用她獨創的語言所稱的“紙紙本本”梦paperoles㛃。而這添加上去的紙有時竟能長至兩米,像手風琴似的摺疊起來,夾在本子裡。本子鼓鼓囊囊,邊角破破爛爛。總而言之,普魯斯特採用的是一種三步式的寫作方法:首先他編寫一個片斷,片斷積累到一定的數量,他就設法穿插安置,把它們連成一氣;最後他再前後移位,左右添改。普魯斯特的手稿本身就可以作為一件珍貴的展品,有其自身的欣賞價值。刋 二、《在斯萬家那邊》的發表 小說第一卷《在斯萬家那邊》與讀者見面的時候,普魯斯特就是在以這種奇特的方式寫作的。但是,當時的讀者很難立刻領略作者的匠心和小說的藝術奧秘。報界是貶多褒少,與那些拒絕手稿的出版商一樣,發出鄙夷的評判。大多數人都把敘述者“我”不加區分地混同於普魯斯特其人,把他看成是一個萎靡不振的人,胡言亂語,發懷舊之幽情;作品的語言曲裡宂彎,結構雜亂無章。一言以蔽之,這樣一部拙作,何登文學大雅之堂。 𤪦𤪦這類非難情有可原,因為用1913年的水準來衡量,普魯斯特的小說堪稱是別開生面,獨樹一幟。但是也有人在作品一問世,即看出了其獨特的價值,對普魯斯特作出了高度的評價。法斯蓋爾和新法蘭西評論社都紛紛表示,當時未發現該作品的創新精神,拒絕了其手稿,這是一大失策。紀德憑著對小說藝術的真心熱愛,勇於站出來認錯,替新法蘭西評論社承擔責任。他在1914年1月14日寫信給普魯斯特,向他表示真誠地歉意:“拒絕出版這本書,這是新法蘭西評論社工作中最嚴重的失誤,也是我一生中最痛心的失悔(因為我在這件事情上負有許多責任,我為此感到十分羞愧)。”同時,原來拒絕連載的《費加洛報》,儘管這一年年初總編輯又被刺身亡,但也向作者保證,小說的下文都歡迎在該報刊載。普魯斯特小說的獨闢蹊徑同時也已引起外國某些作家的注意。世紀初已聲名大振的英籍美國作家亨利.詹姆斯梦Henry刼Jammes㛃、奧地利作家里爾克梦Rilke㛃對普魯斯特小說的問世都迅速地作出了反應。 𤪦𤪦小說第一卷面市以後,普魯斯特開始了大規模的擴充。有兩件事情給這項龐大的擴寫工程帶來了推動力。第一件事就是前文所敘述的阿戈斯蒂耐里的離走與遇難。他在昂蒂布海域上空駕機失事以後,普魯斯特對親友們掩蓋了自己內心極大的悲痛,未作絲毫流露,但是他暗中卻對阿戈斯蒂耐里遇難前幾年中的生活品行展開了一場秘密調查,又對幾年中自己與他的交往進行了長時間的回顧和反省。調查和回顧的結果,使作者產生了新的構思,給《追憶》帶來了新的內容。普魯斯特在此基礎上加工鎔鑄,創造出阿爾貝蒂娜梦Albertine㛃這樣一個人物,寫下了一千頁左右的文字,共計兩卷半之厚,佔《追憶》的三分之一篇幅。批評界後來就把這兩卷半新添寫的內容稱為“阿爾貝蒂娜系列”。 𤪦𤪦這裡有必要提一句,圍繞阿爾貝蒂娜這一人物所展開的一系列情節,有不少是關於同性戀品行和心理的描寫。二十世紀大文豪莫里亞克曾經隱約指出過,同性戀傾向也許是普魯斯特一生最大的不幸。作家把他的這種異嗜一直深深隱藏著,抱著疾病,辛勤耕耘,從不輟筆;疾病和創作構成了他辛勞一生的兩個縮影。疾病是那罪愆所帶來的懲罰,而創作似乎是對那罪愆的自贖。普魯斯特的身心痛苦因此給他的小說創作帶來了兩大特點,一是隱秘,一是移寫。他總是潛入自己的內心進行探測,挖掘其深藏的隱秘,然後又用文字把內心活動通過各種人物轉達折射出來,化成各種可以感知的形象。這種假托他人,改頭換面的移寫是普魯斯特創作的一大秘訣,它同時使我們感到普魯斯特對自己一生的道德品行守口如瓶、秘而不宣,其作品似乎也感染了這種氣息,總是蒙著一層神秘的色彩。 𤪦𤪦另一個促動普魯斯特進行大量擴充的因素就是1914年爆發的第一次世界大戰。當年夏天,卡堡大旅館改用為戰俘醫院,普魯斯特被迫離開。出版首卷的格拉塞本來已經按合同準備付印二卷,但他被徵召入伍,出版社暫時關閉停業,第二卷擱置未出。這一次停出又像當時《費加洛報》拒絕連載一樣,給了普魯斯特新的改寫機會。結果,新近所遭受的感情痛苦,加上四年的戰爭,使作者將小說擴充了一倍。 𤪦𤪦戰爭爆發,普魯斯特沒有投筆從戎。有人說他是怯懦怕戰。其實這是忘了普魯斯特生命的最後十年是在與死神作鬥爭中度過的。《復得的時間》最末有一段寫道:“死亡的念頭已經永久地駐紮在我的心裡。”面對漸漸臨近的死亡,普魯斯特卻毫無畏懼。他未從軍參戰並不是怕死;恰恰相反,戰前他已知道死神已在逼近自己,他要與之作戰,爭分奪秒,趕在死神降臨之前完成他的大業。同時,他對戰爭局勢的發展密切關注,每天要唸七份報刊,並在軟木牆壁上掛貼一張軍事地圖,注意分析戰況。這段時期,他在《復得的時間》中又添寫了關於戰爭的議論。與此同時,他又對已經過去十餘年的德雷弗斯事情進行回顧,搜集資料,加以分析。總體來說,《追憶》對社會政治並無巴爾扎克和左拉式的大量寫實和議論,然而戰爭和德雷弗斯事件是作者集中闡述其社會政治觀點的豐富園地。 𤪦𤪦1916年,經過長時間的談判,普魯斯特與格拉塞斷交,自此其作品改由新法蘭西評論社出版。1918年,新法蘭西出版社又買下了首卷《在斯萬家那邊》的版權,再版時印有兩家出版社的名字。現在這本珍奇的版本成了收藏家們的尋獵品。1917年改換門庭以後,普魯斯特完成了第二卷《在少女們身旁》的創作,並於年底打印校閱完畢。大戰期間,普魯斯特的社交生活斷斷續續,但從中卻獲得了豐富的美學營養。他與外交家及作家保爾.莫朗(Paul刼Morand,刼1888–1976)過從甚密,社交場上聚談立體派繪畫、佛洛伊德精神分析,使他增長了許多見聞。 三、功成名遂、耕耘不息 𤪦𤪦1918年11月,小說第二卷《在少女們身旁》印刷完畢,但是一直等到1919年6月才正式發行。當年11月10日在龔古爾文學獎的評選中,羅朗.多熱萊斯(Roland刼Dorgele𡞲s)的《木十字架》(Croix刼de刼bois)獲四票,普魯斯特的《在少女們身旁》獲六票,以兩票優勢榮膺了龔古爾獎。普魯斯特的獲獎,阿爾封斯.都德之子,新聞記者兼作家萊翁.都德梦Le姙on刼Doudet㛃在票選中起了重大作用。經過數十年的努力,普魯斯特作品的藝術價值終於為文壇所認可,獲得了應有的榮譽。翌年,普魯斯特在豪華的里茨賓館連連設宴,款待親朋好友,又給各報讚譽推薦此書的評論界人士一一覆信,表示謝意。是年普魯斯特又獲得騎士榮譽勛章,其影響已經跨越重洋,傳到了美國。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在他周圍正在聚集起一批年輕新秀。繼文壇前輩法朗士、巴列士以後,一批新人正在脫穎而出:保爾.莫朗、讓.考克多(Jean刼Cocteau)、弗朗索瓦.莫里亞克、讓.吉羅杜(Jean刼Giraudoux,刼1882–1944)等等。我們今天有理由認為,普魯斯特故世的時候,他正在成為新法蘭西評論派和當代小說的領銜者。 儘管普魯斯特蜚聲遐邇,如願以償,但他並沒有讓殊榮捆住手腳,怠惰擱筆,而是更加勤於筆耕,連連脫稿付印。在他生命的最後兩三年中,其創作數量達到了驚人的程度。從他豐富的創作中,我們可以發現兩個特點:一是他常用的出版策略未變;另一個是他小說創作與批評活動同時並舉的寫作方法未變。 𤪦𤪦長期以來,普魯斯特在作品的出版上一直使用一種策略,即一方面爭取敲開出版商的大門,爭取小說成書出版;另一方面,他又不失時機,在已經成稿的小說中,精心挑選,在報刊雜誌上發表獨立的片斷。成書出版,由於篇幅巨厚,往往容易耽擱,摘錄發表,較為靈便,經常容易一舉成功,使作品能夠早日與讀者見面。為此,普魯斯特在尋找出版商的時候是經過一番深思的。當年他撰寫《駁聖勃夫》,企望能在法蘭西評論出版社出版,原因就在於該社既出版單行本,又編辦雜誌。後來,《追憶》首卷在格拉塞出版社出版,該出版社沒有雜誌,他不得不在《費加洛報》上刊登選段。如今他的著作改由新法蘭西評論出版社(亦叫加利馬出版社)出版,除了它的名聲質量以外,其中也離不開這一原因,即它既出書,又辦刊物,而刊物又是文壇首屈一指、由紀德等人創辦、1919年起由年輕開放的雅克.里維埃爾梦J.刼Rivie𡞲re,刼1886–1925㛃任主編的《新法蘭西評論》雜誌。1920年至1921年,小說第三卷《蓋爾芒特家那邊》上下兩冊,第四卷《索多姆和戈摩爾》(Sodome刼et刼Gomorrhe)上冊分別出版。同時如上所說,《新法蘭西評論》雜誌刊載了《追憶》的大量片斷,二月份刊登了<一吻>,十月份發表了<心搏的間歇>,十二月份登載了<坐有軌電車去拉斯普利埃>。同年,普魯斯特還在其他報刊雜誌上發表了多篇節選,在此不一一例舉。 𤪦𤪦值得注意的是,普魯斯特在小說創作突飛猛進的同時,批評活動也日趨頻繁。1919年小說第二卷獲獎的同時,普魯斯特出版了《擬作和雜記》匳梦Pastiches刼et刼Me姙langes㛃𣿬。這說明此刻作家對擬作所提出的文筆問題進行了重新的審視,另一方面又對拉斯金階段的得益進行理論的反顧,因為所謂雜記多指拉斯金譯本的序言。普魯斯特還為朋友,畫家雅克─埃米爾.布朗施梦Jacques刼Emile刼Blanche㛃的著作《從大衛到竇加》梦匳De刼David刼a𡞲刼Degas㛃𣿬作了序。1920年和1921年,《新法蘭西評論》雜誌連續刊登他的兩篇重要論文:<談福樓拜的風格>和<談波特萊爾>。主編里維埃爾約請他再寫一篇<談杜思妥也夫斯基>,他雖未交稿,但在《女囚》匳梦La刼prisonnie𡞲re㛃𣿬一卷中借敘述者和阿爾貝蒂娜的對話,對此問題作了一段發揮。同一時期,他又為保爾.莫朗的中篇小說《細弱的儲備》匳梦Tendres刼Stock㛃𣿬作了序。從普魯斯特這段時期與里維埃爾的信件來往中可以看出,普魯斯特似乎感到小說已經接近尾聲,他用小說語言已作了徹底的表達,今後他要致力於文學理論的建樹,待小說竣工以後,他要另譜新曲。 𤪦𤪦但是普魯斯特的健康狀況使得他不可能實現這一願望。1921年,普魯斯特與友人前往網球場博物館觀看荷蘭畫展,再次欣賞了荷蘭大師弗美爾的名作《德爾芙特的景色》,但在參觀時突感不適。這段經歷他後來在著作中用來描寫作家貝戈特(Bergotte)臨終時的痛苦情景。他明顯地感到死亡已經逼近,於是更加全力以赴,撰寫和校閱餘下的手稿。1922年4月《索多姆和戈摩爾》下冊出版,10月份完成了《女囚》的打印稿。 𤪦𤪦1922年10月普魯斯特出門時氣管炎突發。11月18日下午,普魯斯特在阿姆蘭街44號與世長辭,終年五十一歲。臨終的臉上留下了病魔吞噬和勞作過度的痕跡。床上發現一只信封,背面歪歪斜斜塗著幾行字,記的是第六卷《失蹤者》(La刼Fugitive)中阿爾貝蒂娜死後敘述者重遇吉爾貝特的情節。普魯斯特逝世後葬於巴黎拉雪茲公墓。《追憶》的餘下各卷《女囚》、《失蹤者》和《復得的時間》由其弟羅貝爾至1927年陸續整理出版齊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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