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超傳奇：一個使人拍案而起的帝王遭遇》序言

　　元曲裡有一段詞：「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這是普遍的感慨，也是對人生深刻的觀察。多少年來，我思索這三句話，逐漸產生一個結論：蓋高樓時，需要很多人力投入，而樓塌時，一個人的力量就夠了。

　　大分裂時代，進入四○年代末期，一直到五○年代初期稍後，中國領土上，所有的短命王國，紛紛滅亡。每個王國覆亡時，雖然短命，但仍是一個王國。興起時的氣象與亡國時的悲慘，和一個強大的帝國，沒有兩樣。興起時，經過多少英雄義士，覆亡時，只要一個人。幾乎每一個國家都是如此。而這個經驗，用在短命王國的頭上，因為他們短命的緣故，使人更容易看得清楚。

　　動亂的時代，是產生傳奇的時代，而大分裂時代是長期的動亂，所以傳奇的故事，無論是悲慘的、歡樂的，也特別的多。特別多的傳奇中，以慕容超的傳奇，最使人驚慌失措，百感交集。全部故事，就在本冊之中，不再重複。

　　慕容超從一個全族被屠後的餘生，成為一個乞丐，向東方投奔他的叔父，而他的叔父卻是南燕帝國的皇帝，於是乎他也就當了皇帝，那時他才二十一歲。僅這一點只有在童話中才有的傳奇，就使人回味。他的妻子呼延女士，是他全家救命恩人的女兒，可是當四一○年，他在城頭拉手哭泣的卻不是他的正妻皇后呼延女士，而是他的小老婆魏夫人。幾十年來，我一直在想，呼延女士哪裡去了？

　　南燕帝國雖不是一個強國，但也不是一個不堪一擊的烏合之眾，如果慕容超不是政略上的錯誤（冒犯強鄰），和戰略上的錯誤（放棄大峴山），它仍然還是一個帝國。可是這樣的一個帝國，卻被他自己一手摧毀，當他和他的母親段太后，他的正妻呼延女士，他的小老婆、更美麗的魏夫人，以及整個慕容皇族，綁赴刑場，全部被屠時，他卻沒有一點悔意，毫無內疚，更沒有一點痛苦、難過，沒有流下一滴眼淚，像畜生一樣的冥頑不靈，他認為這就是英雄氣概。談史至此，真想抱頭大哭！

　　懷古看今，豈只百感交集而已，歷史的功能，大概也就在此。

　　柏楊，二○○○年一月二十五日，於台北。

[ 返回上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