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花朵》
穿/越花朵/吳瑪俐 要改變世界,不如去改變社會對女人的定義。──《穿越花朵》,第58頁 這本書是女性藝術家,也是女性藝術課程創始者──茱蒂•芝加哥的第一本傳記,描寫她的奮鬥過程與反省;從童年生活到進入藝術世界,對嚴重性別歧視現象的體會,以及在加州佛雷斯諾州立學院創設女性藝術課程,一直到一九七三年與多位女性藝術工作者成立「女性之家」的心歷路程。茱蒂的努力不僅幫助許多女性藝術工作者得以在這個基礎上繼續發展,使藝術與性別在今天成為顯學。這本傳記因此是個重要的過程記錄,也是女性藝術的經典名著。關心女性藝術的人也都知道,由多位女性合作,企圖重建女性藝術家歷史的《晚宴》裝置,也是茱蒂•芝加哥的作品。《晚宴》到目前為止,不僅在美國各州展出過,也飄洋渡海到許多國家展出。《穿越花朵》和《晚宴》雖屬不同型態的創作,但它們的重要性都說明茱蒂•芝加哥在藝術史中的代表性地位。 茱蒂•芝加哥生於一九三九年,本名叫茱蒂•科恩(Cohen),結婚後,由於覺得叫科恩的藝術家太多,因此決定冠夫姓,而改稱茱蒂•格羅威茲(Gerowitz)。後來,為了凸顯她女性主義者的角色,又改以家鄉芝加哥為姓。芝加哥這個城市給人的勇猛印象,和茱蒂那堅毅、充滿精力的性格有些神合之處。 從傳記我們可以讀到,茱蒂為了取得與男性藝術家一樣平等的地位,而不斷自我挑戰,追求獨立。在生命的許多挫折中,她總透過反省以獲得不斷勇往直前的力量。但從敘述中,我們也可以讀到她敏銳與細密的心思。她闡述女性在社會裡的處境、情慾的發現、與男性伴侶的互動,以及後來以女性經驗為主要創作題材的轉折過程。正因為她能誠實面對自己生命的各種處境與感受,因此她懂得如何引導學生,從意識成長開始,再表達日常經驗,因而誘發出女性前所未見的創作爆發力。 一九六九年在佛雷斯諾開設女性藝術課程後,一九七一年茱蒂與米麗安•夏皮洛(Miriam Schapiro)也共同於加州藝術學院開此課程。她們在校外找了一棟房子當工作室,以「女人之屋」為題創作。學生們在這個不受男性體制干擾的環境中,發展出與當時藝壇主流──抽象表現、極限、觀念藝術等去內容、去情緒、著重思考,完全不同的藝術型態。她們的作品強調內容性,自傳色彩濃厚。一方面,她們藉女性熟悉的粗俗物件、傳統手藝,凸顯女性的藝術傳統向來與生活結合,只是被貶為工藝(低藝術),登不了純粹藝術(高藝術)的殿堂;另一方面,她們以身體直接傳達被壓迫的性別經驗。這些異於主流/男性的美學觀,對父權文化的批判,使她們立刻獲得廣大的矚目。而她們所開發出來的藝術及表演方式,從此也為男、女創作者們所沿用。由於這裡集體創作的豐碩經驗,她們因此也樂觀地提出,以合作取代男性間相互競爭的模式,這間接促使後來一些女性投入公共藝術、社區藝術的活動,追求異於主流藝術世界強調的個人英雄價值觀。茱蒂當年的學生──蘇珊•萊西(Suzanne Lacy),現在加州美術與工藝學院(California College of Arts and Crafts)的教務長,在這方面表現相當傑出。萊西在一九九五年出版一本頗受矚目的書:《標繪界域──新類型公共藝術》(Mapping the Terrain──New Genre Public Art),在序文中,她便把這個成果部分歸於茱蒂的啟發,可見其影響。而在檢討藝術體制與結構裡,她們發現,原來歷史都是男人寫的,所以開始重新尋找女人的歷史。這也促使更多的女性藝術史家、評論家,重新去詮釋女性的作品。如果我們看到七○年代至今,有關女性藝術的研究不斷出版,茱蒂的登高一呼,四方響應,功自然是不可沒的。 而茱蒂個人在教學相長的過程中,也開始反省自己被男性藝術語言所制約的創作,並且以鼓勵學生開發性別經驗的模式,要求自己突破局限。她的作品因此從原本中性化的抽象語言,轉為具性別影射的抽象結構,之後以花直接作為女性的象徵 。「我用花朵來象徵女性特質,像歐姬芙做過的,但我的花瓣是分開的,你可以看到一個誘人又曖昧不明的空間,這個空間超越了我們女性特質的界限。」《穿越花朵》因此不僅是這本傳記的書名,也是一系列繪畫作品的名稱,它意味,透過肯定女性價值,超越傳統給予女性的局限。 從花朵這樣中心化的圖像,茱蒂等人也發現,許多女性作品都有類似的結構,而且她們從個人的經驗認為,這和女性身體有關;中心那個圓洞即女性陰部的象徵。茱蒂於一九七四年開始發展、一九七九年完成的《晚宴》作品,便直接以生殖器代表女人。《晚宴》構想來自「最後的晚餐」,它是個三角形結構(陰部意象),每邊桌面各擺了十三套餐巾與餐具,每一套代表一位歷史上偉大的女性創作者,盤子圖案則是女性生殖器的聯想,這樣的作法引起很大爭議。有些人認為,這是把女人矮化為生殖器官。而茱蒂認為,女人不能正視自己的身體,是女人身體長久以來被男性汙衊、濫用的結果。因此她強調,回到女性主體的首要是,從面對自己的身體和慾望開始。茱蒂等人的生理決定論說法,後來被貼上本質論的標籤,和認為女性特質完全是文化所建構出來的觀點截然不同。不管如何,《晚宴》雖是二十世紀重要的藝術創作之一,但它的挑釁和爭議使得作品至今沒有被收藏。而這件作品佔據龐大的儲藏空間,以及搬運、安裝、維護的困難,使得它的存在本身就得靠不斷募款來維持。這樣的命運倒是男性創作者不曾遭遇的。 一九七三年,茱蒂由於師生之間以及老師間的權力關係,加上女性藝術課程其實還是在一個男性操控的學院裡運作,感覺十分挫折,而辭去教職。不過她立刻與藝評家愛琳娜•雷芬(Arlene Raven)、設計師席拉•德•布列特威爾(Sheila De Bretteville)成立女性主義工作坊,緊接著又參與「女性之家」在洛杉磯的成立。這棟建築把各種不同的女性團體匯聚在一個屋簷下,包括女性空間、女性主義工作坊、女性藝廊、女性書店,以及女性政治團體等。至此,茱蒂覺得,她所有的夢想終於實現。因為在這個女性社群中,女性不僅自己創作,自己建立藝術流通體系,也分享經驗。從此,她把大半精力放在創作上。一九八三年,她完成《生產計劃》,凸顯這個在過去藝術史中找不到圖像的獨特女性經驗;一九九三年完成的《大屠殺計劃》,則為自己的猶太出身做了一次尋根之旅。這幾件大型創作都是多人共同合作完成,使用傳統十字繡等手法。但也正因為茱蒂的功成名就沒有為這許多義務幫忙、貢獻智慧與心力的人帶來什麼實質利益,因此彼此間產生許多心結。再加上茱蒂直率、要求嚴格的作風,使得對她個人負面的批評往往多於對她成就的肯定。 今天,當性別與情慾論述成為流行議題,去回顧它的開始,並且認識茱蒂•芝加哥在這段歷史裡所扮演的角色和意義是很重要的。雖然這本書原出版於二十年前,但女性處境在這之間並沒有太大的改變。尤其當中文版終於要問世時,茱蒂•芝加哥也出版了她的第二本傳記《超越花朵》(beyond the flower, 1996),並在序文中預告《穿越花朵》中文版即將出現。她很高興,一個個人的奮鬥故事,對中文讀者也可以有所啟發。但在《穿越花朵》我們看到,不管遇到什麼困境,茱蒂總是有毫不妥協的戰鬥精神,二十年後,在《超越花朵》卻可以讀到許多的氣餒和感傷。當她描述外在世界的仇視總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時,她也開始要讀者去想想,自己為改善性別歧視的環境做了什麼。 如果今天的女性藝術家,可以不需要在做女人與做藝術家之間做選擇,那麼這本書等於清楚勾勒出,這條路是怎麼顛簸走過來的。而這便是這本傳記最重要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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