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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心靈與愛慾的覺醒
  為了真愛與自由,你願意向下沈淪嗎?這是一本媲美《刺鳥》、《麥迪遜之橋》、《斷背山》的唯美浪漫小說,引人深入心靈未知的領域。

  傳說在白鷺島上有座小修道院叫「聖罪惡修道院」(St. Sin),裡面有把美人魚曾經坐過的椅子,任何人只要坐上去,就能得到幸福。
  潔西其實已經很幸福了,至少別人都這麼認為,擁有愛她的丈夫、可愛的小孩,但她「循規蹈矩,過著刻板狹隘的生活,從未做過令自己讚嘆的事」。直到有一天,她坐上了這把椅子後,一切都改變了。她愛上一個即將宣誓的修士,禁忌的愛讓她沉淪,讓她轟轟烈烈墜落、奮不顧身向下俯衝……
  美人魚椅子的神力只是傳說嗎?還是它真能改變潔西的人生?其揭露的秘密不但溯及她母親傷痛過往的根源,但更重要的是,潔西的自我將因而靈肉合一。
  《美人魚的椅子》以女性心靈豐富但未知的領域為題材,對於美人魚與聖人,心靈的激情與肉體的狂喜,有諸多生動的想像,闡述一個女人對深埋的自我的覺醒,其下筆之燦爛鮮活,也唯有像蘇.夢.奇德如此傑出的作家才辦得到。
  
鵝毛筆獎桂冠作家
蘇.夢.奇德
(Sue Monk Kidd)


  美國當代著名的小說家,出生於喬治亞州的小鎮席維斯特(Sylvester),一個被她暱稱為永恆不渝的地方。故鄉的風土,日後深深影響她的創作。
  奇德的文學啟蒙相當早,自十三歲聽父親天馬行空講述故事起,就渴望成為作家。但因勇氣不足,並受到六○年代末南方的文化氛圍影響,便選擇了傳統的人生道路;大學主修護理,畢業後在大醫院擔任護士。但寫作的慾望,始終難以壓抑,終於在三十歲生日那天,向丈夫和兩個孩子宣布:「我要成為作家。」而後奇德便循序而緩慢地朝作家之路邁進。
  她先成為《Guidepost》雜誌的編輯,繼而推出兩部深獲肯定的回憶錄,然而小說創作才是她最終的志向。1997年她開始寫第一部小說《蜂蜜罐上的聖瑪利》,2002年出版後立即造成轟動,不但贏得2004年Book Sense最佳平裝書獎,並暢銷四百五十萬冊,在《紐約時報》暢銷排行榜上蟬聯兩年多。而第二部小說《美人魚的椅子》,不但銷售勝過《蜂蜜罐上的聖瑪利》,更讓奇德摘下2005年鵝毛筆獎小說類的文學桂冠。
  若說《蜂蜜罐上的聖瑪利》是一個女孩的成長小說,那麼《美人魚的椅子》便是一個女人探索生命自由、真愛、性與靈的歷程。書中充滿南方的生動意象:嗡嗡作響的昆蟲、俯衝低飛的鳥兒,以及荒漠中的綠洲,彷彿一幅生命織錦,在許多層面深入我們的靈魂,令人不由得一再反芻。
  奇德曾榮獲無數獎項:Anne Porter Award詩人及作家獎、Bread Loaf獎金、南卡羅萊納「小棕櫚會」獎(此乃該州公民的最高榮譽)等。作品曾獲有「圖書界奧斯卡獎」之稱的鵝毛筆獎,並入選2002年英國柑橘文學獎(Orange Prize)、國際IMPAC都柏林文學獎提名。
  她目前居住在美國南卡羅萊納州查爾斯頓市附近。

作者官網:http://www.suemonkkidd.com/
追尋美人魚傳說
文/蘇.夢.奇德(作者)

  《美人魚的椅子》是部虛構的作品,故事、人物和地點純粹出自我的想像。
  我將白鷺島想像成南卡羅萊納沿海一整串如項鍊般美麗的沙洲島之一,但讀者在地圖上找不到這座島。它不是一個實際存在的地方,然而在海灘、沿海樹林、潮水沼澤、河口、鹽灣、鳥類和動物的描述上,與南卡羅萊納真實的小島相似。我參考了許多博物史和自然生態指南;巴倫泰(Todd Ballantine)的《潮間帶寶藏》(Tideland Treasure)尤其實用。書中提及的所有植物、樹木與花卉都是真實的,不過我擅自創造了一種虛構的植物,只要稍加回想,讀者必定可以分辨出來。
  我探訪過南卡羅萊納不少個沙洲島,但在寫作的過程中,時時浮現腦海的是公牛島(Bull Island)——一個無人居住的原始之地。我不僅將白鷺島的地理位置設定於公牛島,更借用公牛島壯麗非凡的海灘名稱:骨場(Bone Yard)。
  就我所知,聖悠多莉亞並非天主教會中的聖人,不過我把在追求聖性過程中自殘身體的聖人事蹟,套用於她的故事。
  賽德娜的傳說則源自因努伊特族,是個道地的北美故事,而且有幾種不同的版本。在小說中轉述這故事時,我盡量忠於它的源頭。
  聖塞娜拉修道院並不存在,撰寫該修道院時,我的根據有二,一是繁不勝載的眾多書籍,一是我個人對宗教靈修與僧侶生活的多年研究。
  小說中所提到的格勒文化,乃定居於東南沿海非裔美人奴隸後代的獨特遺產。該文化擁有自己的習俗、食物、藝術和語言,其中有部分出現於小說中。我所用到的一些格勒俗語,仍通行於南卡羅萊納部分地區。坎培爾(Emory S. Cambell)所著之佳作《格勒文化遺產》(Gullah Cultural Legacies)使我受惠良多。
  小說是從二○○一年的某個夏日開始寫的,那天吾友雪莉.泰里提起她去英格蘭時,看過一張「美人魚椅」。她的偶然提起令我不勝感激,因為這一提引領我來到美麗神奇的康瓦爾古村寨諾(Zennor)的聖塞娜拉教堂中的美人魚椅。這張椅子是以兩塊十五世紀的長凳木材構成,其中一塊刻有一條神秘的美人魚,據說是傳奇中的寨諾美人魚,她愛上一個教堂唱詩班的團員,後來誘惑他到海裡。
  這座康瓦爾教堂所紀念的聖人塞娜拉史料有限,但令我著迷的是她皈依之前的傳說,她曾是一位塞爾特公主,名叫阿塞諾拉。
  挾著這兩項靈感來源——歷史悠久的美人魚椅,以及塞娜拉與阿塞諾拉的片斷傳說——我開始編織屬於自己的故事。我為這部小說創造出一張截然不同的美人魚椅——外觀不同、歷史不同,相關的神話也不同——不過也引用了寨諾美人魚神話的某些部分。我深深感謝康瓦爾的聖塞娜拉教堂,若非拜教堂中那張著名的椅子所賜,也不會有這部小說的存在。
  最後,我要在此對兩本書表達謝意,當我浸淫於美人魚的象徵、神話、藝術與歷史之際,這兩本書成了我不可或缺的夥伴:梅利.羅(Meri Lao)所著之《海妖》(Sirens),以及伊麗莎白.拉提索(Elizabeth Ratisseau)編纂之《美人魚》(Mermaids)。
好評推薦

◎這本情感豐富的小說,充滿對南方生活激烈、神奇的描述,勢必成為奇德的又一暢銷佳作。──《出版者周刊.星字評論》

◎奇德編織出一個充滿性與靈的慾望,高度張力的故事。每個細節都栩栩如真,與她上一本暢銷小說《蜂蜜罐上的聖瑪利》同樣令人投入。──德國《明鏡週刊》

◎眾家讀書會,準備開跑了。蘇.夢.奇德的第一部小說《蜂蜜罐上的聖瑪利》自二○○二年迄今已銷售超過三百萬冊……如此前例雖追循不易,但奇德卻以《美人魚的椅子》的亮眼表現達成目標……兩本小說都充滿南方炎熱午後生動的意象,嗡嗡作響的昆蟲、俯衝低飛的鳥兒,以及荒漠中的綠洲,在這裡,大自然便是生命的結構組織。一群克服了痛苦失落的女人們之間的情誼,強化了這幅生命的織錦。──《今日美國》

◎實在不忍心為了睡覺吃飯這種小事,放下這本書。」──法國《Elle雜誌》        

◎讀來引人入勝……在探索人心與家族秘密的過程中,散發著真摯的情感。 ──《舊金山紀事報》

◎ 秘密已道出,懸疑已解開。潔西重新評估生命的幾乎每一層面,包括她的丈夫、情人、母親、藝術創作、數十年前去世的父親之死,以及最主要的,她自己。值得一讀再讀。──《密爾瓦基日報觀察哨》

◎一個站在人生十字路口的女人,一位悲慘而死的父親,一群情誼深厚但略嫌古怪的姊妹淘。一旦闖入這段禁忌的愛,書頁就會自動替你翻開。──《主張雜誌》

◎奇德從《美人魚的椅子》的第一個句子便牢牢吸引住讀者。這是個令人滿意的故事,優然游移於南方哥德小說、願望成真的羅曼史,與務實的家庭問題解析小說之間。奇德文字明朗清澈,對故事的掌握恰到好處……值得推薦。──《亞特蘭大日報》

◎奇德的第二部作品寫得和她的處女作同樣優雅,故事也同樣絲絲入扣,應該會吸引許多在讀書會閱讀她第一部小說,因而將它推上暢銷榜上的讀者。──《書單雜誌》

◎《美人魚的椅子》在信仰與人性之間努力求取平衡,深入一個女人的心靈與愛慾,令人愛不釋卷。書中將美人魚具有誘惑與轉變力量的悠久傳說,穿插入現代的重生故事,讓我們領悟到有時得游到深海,感受洋流的勁道,才能把我們送回家。──《書頁雜誌》

慾望的十字架
慾望的十字架
-----關於女性面對自己的出走與回歸

◎鍾文音

  《美人魚的椅子》這本小說雅俗共賞,既抓住暢銷典型人物元素,也堅持文學優美敘述特質,因極其優雅語言和細膩敘述,遂使出軌可能衍生的激烈劇情,都在書裡消隱了。

  坐到椅子上,說出你的祈求。聖塞娜拉,明天就應允。

  一把美人魚雕刻成的椅子,成了女主角「我」潔西步步被外界誘發的符號。

  這本小說基本上是在處理夫妻關係面臨空巢的危機,但作者奇德則讓故事往內心挖掘,安排主人翁追尋原生父母親的婚姻生活與不為人知的關係,企圖讓每一樁婚姻的背後危機和童年陰影與原罪掛勾。

  「有人說我沉淪,他們太客氣了;我不是沉淪,而是用力向下俯衝。」《美人魚的椅子》初始就寫下這樣直率的語句,因而掠住了我的目光。同時,教會修士愛上人妻,也使小說本身具有窺視性。

  聽了丈夫呼吸聲二十年,這個人妻「潔西」在罪惡感中望著窗外幽暗光線,潔西甚至可以數出丈夫刮鬍刀敲水槽的次數,恆是三次,不多不少,一如每個日常往昔。丈夫穿衣的顏色與方式,潔西目睹上千次,潔西在安全卻無趣的中產裡日漸感到自我存在的消殞,她想離開,她想「游」至汪洋大海。

  小說具有好萊塢電影元素的人物典型特質「中產的忙碌醫生丈夫、內心荒渴的人妻、家庭破碎而遁入教會的修士」,很可能走上庸俗化的劇情危機,卻因作者的自覺而避免了這條「窄」路。

  奇德如何跳脫刻板的典型人物敘述與內容?

  首先,奇德安排讓際遇上場,際遇幫「我」覓到不被擱淺的出口。

  當中年危機開始在心裡醞釀時,潔西感到時光流逝,她知道生活有什麼東西被耽誤,被壓抑了。從小在教堂裡的潔西,有個愛其甚深卻早死之父,以及瘋婆子般的母親。

  際遇來了──瘋狂的母親在某日竟橫生切斷了自己的手指,潔西於是有個可貴的理由離開中產之家,告別忙碌的醫生丈夫,前往老家,探視在島嶼居住的受傷母親。島上有座修道院,教堂內有張美麗神秘之椅,雕刻著美人魚,椅子紀念一位聖人,傳說在她皈依天主前,曾是美人魚。潔西在心神蕩漾的美麗風光邂逅了把心封閉起來的修士。

  這本小說的深度,可說是來自於將女主角的出走外遇核心拉到了探討原生家庭的「原罪」與「贖罪」,並試圖將蒙上神秘色彩的傳說與教會修士的慾望一併攤在陽光下。奇德讓女性與修士的道德議題更加鮮明,溯及隱埋的苦痛根源,也藉此讓讀者面對無法逃避的慾望課題。

  靈與肉之間,究竟是無法跨越的兩個疆界?還是僅僅一線之隔?男人與女人如何在封閉空間(家庭與教會)面對肉體的慾望騷動?激情狂喜之後,如何重整自己,好面對舖天蓋地而來的現實?

  「我」生活在醫師家庭的優渥之中,先生長得體面且還專情不渝,女兒已上大學,多年下來,可說是生活平靜,幸福美滿。

  如此幸福竟也是讓人想抽離的原因,幸福至失去新鮮了,人性這時會渴望變化,但欲圖變化要付上代價。

  小說的核心是探討愛與慣性,愛從原生家庭的父親與母親開始敘述,這使得這本小說有了比其他言情小說更深邃的血肉。

  小說採雙敘述觀點,我與他,主觀鏡頭與客觀鏡頭交叉運用,除了故事核心主人翁潔西用「我」之外,其餘的人都陸續出場且用全知觀點「他」來敘述,這樣的敘述方式,說明了作者奇德確實是個深諳「文體」與「類型」的作者,她運用最通俗的外遇元素,卻企圖寫出和外遇全然不同的本質來。

  小說背後其實是在談人的種種「掙扎」:孩子如何脫離父亡的陰影掙扎、人妻如何擺脫日常家事的掙扎、修士如何面對上帝與性愛的掙扎、妻子如何面對肉體色慾的掙扎、丈夫如何寬恕出軌妻子的掙扎……

  有掙扎才有人性,若了無掙扎,人性就不存在,人不是成了神就是魔了。

  例如寫到湯瑪斯,奇德寫修士「滿腦子都是她穿著緊貼大腿的藍色牛仔褲,站在禮拜堂的倩影」。這真實多了。

  有一段敘述也頗美妙──
  潔西發現她不是沒有性的渴望,而是通往性大海的水龍頭生鏽了,長年被習慣痲痺了。「所有水龍頭都接通一個無止境的性慾大海。」潔西發現性其實也是一種對話,一種溝通方式。她從古老的貞潔裡醒轉,緊緊抓住「剛發生的事所帶來的滿溢的幸福,感到滿足,充滿活力」。

  好了,小說至此,兩人該發生關係該挑逗的情節都有了,那麼接下來呢?

  每個人生的難題都是「接下來呢?」

  情慾來得快也去得快,問題是現實,現實生活才是愛情的一切,否則愛情都是煙花一散。

  於是女人的思考就更靠近現實了,潔西想萬一婚也離了,而新的愛人卻還是選擇上帝?那她豈不是家庭與愛情皆落空。

  愛、性、靈魂三位一體,構成一個人的內外世界。

  「萬一真正的神聖是掌握住外在世界的人生呢?」這個品嚐到肉體色慾的修士,開始思索了,他想他「確實想要上帝,但是他現在知道,他更想要潔西。」我很喜歡這本小說在處理這些心情時語言非常坦率。

  這本小說的每個人都因為追求愛的真相而付出了代價,每個年齡都有每個年齡的新愛情困擾,中年男女的新愛情,可以說是通俗人世的「後浪漫」現象。

  《美人魚的椅子》在閱讀上提供了神話想像的樂趣,這是這本小說最為不俗之處。同時間,它也企圖逼視中產階級美好家庭形象下的慾望騷動,人妻未必都要是穿著印花裙、飄著烘焙味的主婦,也可以游出魚缸,成為一尾美人魚,聽自己內在的聲音,不再只是扮演和丈夫合法性交的女人,也不只是生育的身體機器,女人一旦真正面對內在的渴望後,都絕少再願意過著「表演出來」的甜美家庭。

  小說指出,雖然美人魚悠游大海後最終仍覺得「家」是最好的,家是美麗永恆之所在。但設若沒有經過一番大海「悠游」,美人魚哪裡能呼吸外面的空氣,又哪裡能感受家的美好呢?

  這麼說來,這本小說似乎在暗示著什麼了,但我以為其實作者奇德要說的是──妳的渴望如果夠強,那麼妳應該去試一試,沒有嘗試過的人生,體驗都是別人的,格言也都只是蒼白無用的。

  妳應該去嘗試過自己想過的人生,即使錯誤了,至少也可以知道「原來」的是對的。

  小說還有個有趣的觀點是,潔西若不是愛上一個修士,那麼她就無法救贖自己,而修士也不能回到人間的身分,因為一旦他回到正常人間的身分,那份獨特的吸引力就消失了,潔西要的其實是一個洗滌者,「我對他的愛最主要是關乎我自己的覺醒,關乎他能夠把我還給自己。」

  透過外遇對象,潔西忽然再次看見原來家庭的美好,美好的可貴,平凡的很真實。

  通過別人才尋得自己的完整。

  小說當然還是免不了有著些許美國好萊塢電影式的媚俗性,「我們兩個都會沉淪再被拯救。」湯瑪斯也通過愛潔西而瞭解到自己當修士不過是一種逃避,上帝也可能存在於外面的世界。

  一場外遇改變了三個人,潔西、重返外面世界的惠特、丈夫修。現實人間的外遇事件若真有這樣的建設性力量就好了。

  小說畢竟又回到道德邊界,小說沒有逼近每一位人妻或人夫都可能會變成「前一任」關係的當代事實。至於真實世界女人的外遇出軌,那可不是都如此美好與寧靜的,真實世界的女人出軌將可能遭遇更多的傷害或暴力。

  我總是覺得《美人魚的椅子》的開頭與中段都極其好看,未料結局卻走向通俗性的妥協與無可救藥的過膩甜美,小說那一開始就逼視自我的沉淪直率與渴望尋找重生的救贖力量,都在結尾裡淡化了。

  也許美人魚本來就是屬於寓言的,基於寓言性質,甜美的大圓滿結局,也無可厚非了。畢竟慾望的十字架沉重極了,不是人人扛得起。
首章試閱
序章
  當婚姻生活走到了中期,當我最主要的身分是修的妻子、迪的母親時,這個安分守己、再平凡不過的家庭主婦,卻愛上了一個聖本篤修會的修士。

  事情發生於一九八八年的冬春之交。不過直到一年後的今天,我才能夠對別人述說這件事。正如俗話說的,如果能把一件事當故事說,就沒什麼是承受不了的了。

  我的名字叫潔西.蘇利文。此刻我佇立在渡輪船頭,隔著公牛灣眺望白鷺島,那是南卡羅萊納州海岸外的一個沙洲島,也是我成長的故鄉。就在將近一哩外的水面上,一彎黃褐與翠綠在望。海風夾雜著童年的氣味,蔚藍的海水宛若綢緞般熠熠生輝。遠眺島的西北端,雖尚未望見修道院的教堂塔尖,但我知道它就在那兒,劃破清朗的午後天際。

  實在難以相信,在認識他以前,我是多麼循規蹈矩,又過著多麼刻板狹隘的生活。我的生活範圍和小小的念珠無異,一顆顆在我指間漠然滑過。很少人清楚自己的潛能,我活到四十二歲,從未做過令自己讚嘆的事。如今我認為那正是問題的癥結之一--長久以來,我一直無法令自己驚奇。

  我敢保證,任何人對我的批判都不會比我對自己的批判更嚴厲;我轟轟烈烈地墜落。有人說我沉淪,他們太客氣了;我不是沉淪,而是用力向下俯衝。

  很久以前,當我和哥哥划著他的小平底船,穿梭於島上錯綜複雜的鹽灣時;當我還是個野丫頭,長髮編得毛茸茸,像松羅鳳梨那麼崢嶸時,父親曾告訴我,美人魚住在島附近的水域裡。他說有一次,他在自己的船上曾親眼見過--正值破曉時分,天邊泛著粉紅微暈,旭日如盪漾於水面的覆盆子。他說美人魚們像海豚般游到船邊,在浪濤間跳躍沉潛。

  不論他說得多麼荒誕離奇,我全都相信。「她們坐在岩石上梳頭嗎?」我問他,即使小島四周並沒有大岩石,只有隨季節變換色彩的沼澤草地--由綠轉褐、轉黃,再回復綠--這是島上永恆的循環,也同樣在我體內運轉不息。

  「是的,她們坐在岩石上梳妝打扮。」父親回答:「但她們的主要工作是拯救人類,所以才會來到我的船邊。萬一我掉進海裡,她們就可以救我。」

  結果,美人魚並沒有救他。不過我心想,說不定美人魚可以救我。至少有一點我知道:美人魚終於來了,在我生命中欣喜亢奮的時刻。

  她們是我的慰藉,為了她們,我展開雙臂,拚命俯衝,將原本的人生拋在身後。我拋開一切的教養與期望,奮力跳下。但這一跳或多或少是為了挽回自我,而且是必要的。該如何解釋這一切呢?我往下跳,一雙隱形的胳臂就出現了,一雙不吝給予、線條優雅的胳臂倏地現身。在我觸及水面時,那雙胳臂接住了我,不是帶我浮上水面,而是潛下水底,然後才把我往上拉。

  渡輪接近碼頭時,島上的氣味便迎面襲來,負載著許多事物:魚的腥味、鳥的驚飛、棕櫚的嫩綠氣息。我已然感覺這故事彷彿是從水底浮現的怪物,隱隱逼近。或許我會與它做個了結,或許我會原諒自己,那麼這故事就會在我有生之年,像一雙胳臂般始終扶持著我。

  船長鳴笛,通知乘客船靠岸了。是的,我回來了。這個對自己厭煩已極的女人回來了。她想要學海豚那樣游泳,在浪濤間跳躍沉潛。她想要只屬於她自己。

第一章
  我睜開眼睛,聽見一連串的聲音:先是床另一頭的電話響起,在清晨五點零四分把我們驚醒,好去面對一場可能的災難;接下來是雨水敲打著我們維多利亞式老屋的屋頂,偷偷流洩進入地下室;最後是修,他從唇間呼出的小口氣息,每一口的間隔,都像節拍器一樣準確。

  這是一九八八年二月十七日,而他已經這樣呼了二十年,即使晚餐後坐在他的扶手皮椅上閱讀心理學期刊時,都聽得見這呼聲,彷彿我這一生的抑揚頓挫就此定調。

  電話又響起,我躺著,等待修去接。我知道一定是他的病人,八成是昨晚一直打來,偏執的精神分裂症患者。他幻想中情局的幹員把他逼進亞特蘭大市區的一棟聯邦大樓裡。

  響第三聲時,修摸索了半天才抓起話筒。「喂,」他說,因睡意未退而聲音沙啞。

  然後我翻身背對著他,望著窗上微弱幽暗的光線,想起今天是聖灰星期三,一股罪惡感便油然而生。

  我九歲時,父親在聖灰星期三這天過世,而且情況有點複雜,除了我,別人難以理解。應該說,他的死,起碼有部分原因要歸咎於我。

  人們說是油槽爆炸,使船上起火。幾星期後,船身的殘塊被沖刷上岸,包括船尾印有「Jes-Sea」的部分。父親用我的名字給船命名,不是用我哥的名字麥克,也不是用他摯愛的妻子--我母親的名字。他用的是我的名字,潔西。

  我閉上眼,眼前浮現油光閃爍的火焰與張牙舞爪的橘色火光。查爾斯頓的報紙報導說,這起爆炸事件有其可疑之處,警方也進行調查,但最後不了了之。麥克和我會發現這些,是因為我們偷看媽媽抽屜裡的剪報。那抽屜是個奇怪的秘密之地,裝滿散落的玫瑰念珠、路上撿回來的聖人紀念章、聖卡,以及缺了右臂的耶穌小像。她沒想到我們會去翻這些破爛的聖物。

  有一年多的時間,我幾乎每天都會去那可怕的密室,著魔般地讀著那篇文章,那特別的一行:「警方懷疑是他菸斗的火花點燃了從油管漏出的油。」

  那枝菸斗是我送他的父親節禮物,在那之前,他根本連香菸都不抽的。

  我想起他時,仍無法不想起「可疑」這兩個字,無法不想起這一天。他變成骨灰,到處都是人,大家在教堂為我、麥克和媽媽在額頭上抹灰。整場悲劇中的又一個諷刺。

  「是的,我當然記得你。」修對著話筒說話的聲音,猛然將我拉回現實,拉回這朦朧的清晨。他說:「是的,我們這裡一切都好,你那兒呢?」

  聽起來不像是病人打來的,也不是我女兒迪打來的,這點我很確定。我可以從他客套的口吻分辨出來,說不定是修的同事,或醫院的住院醫師。他們有時會打來請教他專業上的意見,不過通常不會在清晨五點。

  我從被窩裡悄悄溜下床,光著腳穿過房間,走到窗前,想看看這場雨會不會又大到水淹地下室,沖熄熱水器的點火苗。我注視著這冷冽的滂沱大雨、灰藍的霧。街上已經積了水,我打了個寒噤,但願屋裡趕快暖和起來。

  當初為了買這棟不切實際的大房子,我幾乎把修逼瘋,如今即使已住了七年,我仍不願挑它毛病。我深愛挑高十六呎的天花板和彩色玻璃氣窗,還有塔樓--天啊!我愛死那塔樓了。多少房子能擁有一座這樣的塔樓?你得爬上塔裡的迴旋梯,才能抵達我的工作室。我的工作室是用三樓的閣樓改裝而成,有斜斜的屋頂和自然天光--既隱密又迷人,因此迪給它取了綽號叫「蕾芃采之塔」,並老是拿塔樓來取笑我:「嘿,媽,你打算什麼時候放下你的長髮?」

  那是迪戲謔時會說的話,也是迪的本性,不過我們都知道她的意思--我變得太封閉,太過守舊了。去年聖誕節她在家時,我在冰箱門上貼了個漫畫磁鐵,宣稱我是世上最偉大的媽媽。漫畫中,有兩頭母牛站在牧場上,其中一頭對另一頭說:「我不管他們說什麼,我就是不滿意。」我用這和迪開個小玩笑。

  直到現在我都還記得修笑得多厲害。他總是把人當作羅夏墨跡來解析,卻沒看出其中的弦外之音。迪卻在那磁鐵前站了許久,然後朝我扮鬼臉,完全沒有笑。坦白說,當時我已焦躁了好一陣子,這情形從秋天就開始了--總覺得時間不斷流逝,有什麼東西被耽誤、被壓抑了,因此我很不想上工作室去。這感覺會沒來由地浮現,像重物突然從海底浮出,像牧場上的母牛忽然感到不滿--因為經常反芻思索的關係。        

  隨著冬日的來臨,這感覺更強了。每當看見鄰居沿人行道跑步,經過我家前面時,我就想像他是為了攀登吉力馬札羅山而受訓;或朋友在讀書會中詳述在澳洲一座橋梁高空彈跳的經驗,或--這是最糟的--介紹某個英勇女子在蔚藍希臘獨自闖盪的電視節目,我便被隱藏的生命火花給擊垮了。它讓我覺得自己置身於廣大的世界之外,完全未能參與人們為了把握人生所做的各種不朽的壯舉--儘管我不見得想做那些事。當時我並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但那種渴求未遂的失落感卻明晰可辨。

  那天早晨站在窗邊,我又有那種感覺,它鬼祟地突襲而來,速度之快,連我自己都不知該如何解釋。修似乎把我的小小精神崩潰,或諸如此類的心理狀態,歸咎於迪的離家上大學,也就是俗稱的空巢期。

  去年秋天,我們帶她到范德比大學安頓好之後,修和我便匆匆趕回家,他才來得及參加衛佛利.哈里斯經典賽--為了這項網球錦標賽,他已經努力練習了一整個夏天,在喬治亞炎夏的戶外待了三個月,拿著高檔的碳纖維球拍一星期練兩次球。結果我從納許維爾一路哭回家,腦海不斷浮現迪站在宿舍門口,揮手目送我們離去的畫面。她摸摸眼睛、胸口,然後指著我們--從小她就常這麼比劃。眼、心、你。這麼一比把我擊垮了,我們到家時,修不顧我的反對,打電話給他的雙打搭檔史考特,請他頂替他在錦標賽中的比賽。他留在家裡陪我看電視長片《軍官與紳士》,努力裝出喜歡這部電影的樣子。

  那天我在車上感受到的深沉悲傷滯留了幾個星期,但終究還是逐漸減輕了。我當然想念迪,但我不相信那是問題的真正核心。

  不久前,修逼我去看他的同行──心理醫師依爾格。我拒絕了,理由是她辦公室裡有隻鸚鵡。

  我知道這個理由他無法接受。當然,這並非真正的理由--我對養鸚鵡的人並無成見,只是不喜歡看到鸚鵡被關在小籠子裡。不過我用這個理由當藉口,讓他知道我沒把他的建議當一回事。這是我少數沒順從他的一次。

  「她的確養了隻鸚鵡,那又怎樣?」他說:「你會喜歡她的。」我可能會,不過我實在沒辦法做到那種地步--打從有記憶的童年說起,拉拉雜雜,東拼西湊,企圖從中找出蛛絲馬跡,來解釋今天之所以會這樣的原因。這引起我內心某種程度的反抗。

  不過我偶爾會想像去找依爾格醫師心理諮商的情形,我會告訴她我爸的事,她便會咕噥著把它寫在小記事本上--這似乎是她唯一做過的事。我幻想她的鸚鵡是隻潔白的白毛鸚鵡,棲在她的椅背上,高唱出她各種錯誤的診斷,像古希臘歌詠隊一樣反覆地唱:「你責怪自己,你責怪自己,你責怪自己。」

  不久前,我不曉得自己到底著了什麼魔,竟然把這些想像的心理諮商告訴了修,甚至包括那隻鳥,他聽了笑笑。「也許你應該看那隻鳥就好了。」他說:「在你的心目中,依爾格醫師活像個大白癡。」

  此刻,在房間的另一頭,修一面聽著電話,一面喃喃自語:「嗯哼,嗯哼,嗯哼。」他的臉已糾結成迪所謂的「苦瓜臉」,而一本正經傾聽的表情,讓你幾乎可以看見他腦子裡的各種活塞--佛洛伊德、榮格、阿德勒(Alfred Adler)、霍爾尼(Karen Horney)、威尼柯特(Donald Woods Winnicott)--在上下跳動著。

  風吹颳過屋頂,我聽見房子唱起歌來--一如往常用歌劇的唱腔--即我們喜歡用來比喻的,女高音希爾斯的「尖叫」來唱。另外還有不肯關上的門、忽然拒絕沖水的古老廁所(迪會大叫:「廁所又在使性子了!」),我得隨時提高警覺,以免修把住在他書房壁爐裡高來高去的松鼠消滅了。他喜歡開玩笑說,如果哪天我們離了婚,都要怪那些松鼠。

  但我愛這一切;真心喜愛。讓我討厭的,只有地下室淹水和嚴冬的刺骨寒風。而今,迪去了范德比當大學新鮮人,這種空虛感令我痛恨。

  修弓著身子在床上,用手肘支撐著身體。透過睡衣,他脊椎的頭兩節清晰可見。他說:「你明白這情況非同小可吧?她需要看醫生--我是指真正的心理醫生。」當時我確信那是醫院的住院醫師,因為聽起來修是用對待下屬的口氣在說話,而這實在不像修的作風。

  從窗子望出去,附近一帶看起來似乎都淹了水,彷彿這些房子--有的巨大如方舟--即將連根拔起,沿街漂浮。一想到必須涉水穿越這片汪洋就讓我心煩,但我當然還是會這麼做。我會開車到桃樹街上的聖母聖心教堂(Sacred Heart of Mary),在額頭塗上聖灰。迪還小的時候,把這教堂誤稱為「瑪麗驚心教堂」(Scared Heart of Mary)。我們倆有時還這麼稱呼它,現在想起來,這稱呼倒很貼切,我是指如果聖母瑪麗亞仍在世,若要符合她在眾人──包括我那過度虔誠的天主教徒母親──心目中的形象,那麼也許她的心真的要驚惶了。也許處於如此高不可攀的地位--賢妻、良母、完美的女性典範--令她高處不勝寒,因而忍不住要往旁邊偷窺,希望能有把梯子,或降落傘,讓她從高處下來。

  父親過世後,每逢聖灰星期三,我必定上教堂,一次也沒錯過。即使迪仍在襁褓中,我必須抱著她,連同包著她的厚毯子、安撫奶嘴和裝著母奶的奶瓶等,一大堆行頭,我也沒錯過一次。我不明白自己為何非這麼做不可--年年都去瑪麗驚心教堂。教士念著沉悶的咒語:「記住,你來自塵土,終歸於塵土。」並在我額前抹上一片灰。

  我只知道自己這一生都必須用這種方式背負著父親。

  此時修站了起來,他說:「要我告訴她嗎?」他看著我,我感到恐懼逐漸凝聚。我想像有一波明亮的大浪沿街而來,繞過街角,也就是范狄弗老太太在緊靠著車道旁搭起的露臺那兒。這股浪濤雖不如海嘯那般巨大,卻像一座閃閃發亮的山坡般席捲而來,沖走了那可笑的露臺、信箱、狗屋、電線杆和杜鵑花叢。是那種乾淨俐落、一舉毀滅的掃蕩。

  「找你的。」修說。起初我文風不動,他便叫我的名字:「潔西,電話--找你的。」

  他把話筒遞過來,人坐在那兒,濃密的頭髮像小孩子一樣緊貼著後腦勺,神情顯得嚴肅不安,而窗子上都是水,無數白亮的雨滴從屋頂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