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乙丙丁-十七個寬容等待的教學故事》 |
|||||||
凌拂的心中真的有很多小孩,而且一個個是獨特的人。這些小孩的故事,經由文字,卻又有另外一番新滋味。 這新的滋味,彰顯了凌拂本身做為實際接觸、陪伴、教育小孩的基層教師日日夜夜的省思之旅。 閱讀更多 ── 楊茂秀(毛毛蟲兒童哲學基金會董事長)
這是凌拂以她長年的教學經驗,細膩感受孩子們的天性,結合大自然的造化在某種情境下耦合,才得以完成的一本書。 閱讀更多 ── 吳明益(東華大學華文文學系教授)
阿丁
關於阿丁,打從他一歲在山裡爬行開始,我就認識他了。
阿丁的家和學校毗鄰,山牆生草,裂割許多縫線,年代久遠的縫線,塞了許多阿丁的童年,鬧哄哄的全是他不容因襲、衝撞突兀的驚人底細。
約不足兩歲那年,他在家門前庭戲耍,不知為甚,內裡熊熊的原獸嗥起,竟一口咬得他家飼養的小狗鼻頭破血。小狗吱吱尖嘶朝我這頭直衝,他阿媽聞聲出來,探了半天究竟,才大叫一聲夭壽,把他抱進屋裡去了。
一九九一年他入學一年級,走過我的宿舍門前,始所未料,我做了他的老師。那一年班上十個學生,他小小個兒,依年齡分卻是最大的一個。
評量冊裡記著他的一切,但是不包括入學以前,我在黃昏裡長坐,完整看到學齡前他每階段性的成長,一項項新的爆發與顛覆。
想起我初來的那一年,他初初學會走路,在山坡上搖搖晃晃攀扶野草。十二月冷冷溼寒,小腳在雨裡凍得紅腫,隻隻腳趾都漲得像膨起的熱狗。那麼小的孩子,獨自一人,黑手黑臉,絲雨裡像一頭山野中的小獸。
更大之後,一天,他阿媽手抄竹枝,在山坡上逐他不到,怒斥、頓足,原來是他拿著他阿媽縫衣服的細線捆房子。他線頭繫在屋角,線軸?在手裡,繞著屋外飛奔,圓舞不息,顛狂的笑。
他兩腳忽高忽低,用細細的縫衣服的線綑綁房子,不是上演英格瑪•柏格曼的電影嘛。用細細的縫衣服的線捆綁房子,不是讀一頁魔幻奇詭的卡爾維諾嘛。拈線不是用來縫紉,細線長了翅膀,那頭繫著一棟房子,祈願它會在風裡飄。
我看著他無收無管長大。入小學前一年,他到山外去讀幼稚園。每天回來,書包提在手哩,像提了公事包朝九晚五的上班人。見了我開始會說哈囉、榖拜、山寇、簡單的英語,洋腔洋調,粗胚野蕩的風。
一天,他回來早了,我還在上課。他衝進我教室抽出鐵琴的棒槌叮叮咚咚敲得?狂亂舞。我拿下棒槌請他走,他悻悻然站在牆上,在眾人眼裡被看了出去。
下課回家,我竟發現我的車窗玻璃全被刷上了深褐色的油漆,像被戴了黑眼罩。他提了我簷下的油漆,拿了我的大刷子,用力墊起雙腳,無數肌肉躍出來,奮勇燦烈。我大喝一聲,依稀能夠辨出一點眉目,他奮力中一臉不馴,為的是要對抗剛才我叫他離開教室的事。
後來,作了我班上的學生,我們開始另一程新的面對,關於阿丁的學習,阿丁的字。
他喜歡把手放在嘴哩,然後填進整個拳頭,別人寫字寫了三行,他才只寫三個。我不責罰他,但決不鬆懈,很希望他在野蕩衝突中也能夠區分出安定的時刻。
那一年,每天早上我給他們約十到十五分的早修,而後可以自由作戶外活動。
在我看來,每天這一點安定時間,對荒山裡的孩子來說實屬必要,培養他們對學習的一點責任感。根據我在山中多年的觀察,他們無收無管的個性很缺乏學意情境,不知讀書、上課為何物。一入四、五年級逐漸野蕩鄙俗,山外的染髮、電玩,種種飆風幾乎有著全面管道襲上山來。相對於空山上的荒寂,成長被阻遏在山裡,五、六年級就已機竅難收了。
阿丁初時還算安定,每天一早功課寫完,他由一年級巡到六年級,後來很快有了新的發現。找我理論為什麼早上全校都不要寫字,只有我們一年級要寫。他大聲的說,這個一點都不好玩。
而後他開始賴皮。他坐在椅子上咬鉛筆、咬橡皮、咬墊板。我拿下來,他把手填進嘴哩,逐漸填進整個拳頭,就是不肯寫字。
一天我說:「今天沒寫完的,中午不能回家哦。」一個上午我們兩人都在臨界邊緣扣玄虛。時間永遠在那裡消失,我像個荒墟,還在奢望他懶洋洋裡如期閃過底限,讓我好過。十二點該死的鐘聲一響,我比他還疲累,卻篤定,宣布阿丁留下來。班上其餘九個小潑皮一起發出一聲「唉!」眼裡雙雙閃出嘆息。
對阿丁來說,我的決定像打在荒暴大地上的雨,九個人一個一個消失,走廊上的腳步聲,沒有了。底限終於攤開,他內裡原性發狂,驚天動地嚎得我幾乎就要棄下盔甲。可是我終於毅然取出了我的飯盒。他用力嚎啕撒野,一手掃飛了桌上紙筆,看我一眼,我吃一口飯。那情形真是驚險,胃在抽搐,隨著他的尖叫一口一口往下咽,但理性地知道要找出一個平衡的點。他繼續嚎啕撒野,一手摜起書包,摜出內裡所有一時偷安的數學、社會、自然,而後再看我一眼,我吃一口飯。而後,我識破他多餘的尖叫是要鬆動我的決定,終於我放鬆了下來。他這下放地打滾,四肢貼地爭飛,各種驚險飛鏢亂況之後,再來的我都藹然應對而有餘裕了。
他看我安謐裡怡然溫和,後來的撒野耍賴便都不是了。先是哭聲漸小,坐起來了,哽咽相對,這荒山小課裡寂寂日午,我也是病人初癒啊!
潮水漸平,我說:「阿丁,書撿起來吧!」
他和緩溫順,一樣一樣拾回原有的潑賴,胸脯浪潮起伏猶在。我說:「阿丁,現在怎麼辦?」
他雖抽噎未平,然已見初晴。我領他去把手臉洗淨,抽噎止息,我終於等到他潮平後的安和絮語。時間已經過了一個小時。
安靜下來是阿丁最大的一樁苦事,他尤其受不得別人在玩時他要寫字。這以後,第二天他竟調出了新的方案,他每天一早去學校,別人都沒來時他寫字,別人來時他都從眾顛瘋戲耍。每天六點四十經我門口,窗下必然大叫:「老師起床了,起床尿尿。」我打屋裡看他一個人,書包頂在頭上,梟雄草莽神情,興高采烈,喊叫也只是喊叫而已,告訴我他去得早,喊了讓自己高興。
一年容易,終於過完。就阿丁來論,暑假他又復活,拳頭也不往嘴裡填了,橡皮、鉛筆也不咬了,逃離文字,但是暑假裡他積極運作的第一件事是要把我換掉;積極、主動,他要找一個不要他寫字的二年級老師。我則是暗驚他內裡猛浪洶洶,引我深思,第一次開了眼界看他如何奮力螳螂擋車。
暑假來時,第一天他獨闖宿舍,認真、篤定而且大聲地說:「江老師你二年級來教我好不好,我想換一個老師。」他那樣小,聲音那樣大。江老師說:「嗄!我可是很兇的唷,你要想好喔。」他又轉向李老師:「那不然,啊李老師二年級你來教我好不好。」李老師說:「嗄!我可是很嚴格,會打人屁股的喔!」他繞了一圈沒有結果,我坐在一角看書,孤寂何止百年。他一臉灰灰打我前面走過,完全無視於我。我和他一樣悻悻然,但伸手招他。
「什麼?」他說。
阿丁走了,回他山牆裂割許多縫線的家,表面上我依然深心垂首,避在我的小瓦罐裡讀我自己的書,真空狀態,然而他久久盪動在我的內裡。
開學,我進二年級教室,攔在門口,他嘻皮笑臉往裡擠,兩人都抿唇竊笑,這還能指什麼呢。在他是劫數難逃,總要學會面對薛西弗斯的巨石吧!想起,有時晚上八九點他來敲我宿舍,問不會的功課,我伏在那裡看他在我桌上寫字,還真覺得遲日悠長。他在寫字時,我的捕蚊燈每捕到一隻蚊子,他便擊案大叫:「啊,又擱掠一隻。」他那山野習性,要他靜下來寫字,確實比拿鋤頭還難。他是野性原人,我對他資質含容,在內裡別有琢磨,實是因為深山毗鄰,與他交手不在一朝一夕。初來之時,他正習走路,最需要安全感的時候,家裡常是一個大人也無。一切落在眼裡,在他的天地之初,僻遠荒山只有我看著他這樣長大。
(摘自《甲乙丙丁:十七個寬容等待的教學故事》〈深山教學手記〉一文)
凌拂/主講 寬容與等待-給孩子最好的禮物
為孩子,我們當以寬容學習等待一個情境,等在最關鍵的時刻,給出最好的對待。 擔任小學教師30年的凌拂,是孩子最重要心靈發展階段的觀察者、教育者,走過城鄉,歷經幾波教改,震盪難免,而,心心念念唯有:期望每個孩子都有一個出口,都是通向大海的水域! 且聽作家凌拂細說在教育現場一個個真實生活情境,傳遞「寬容與等待」教育的真義以及教師與學生一起成長的動人故事。
講座內容: ● 對孩子寬容是對生命的不捨 ● 我的身體我的命──孩子教給我的生命功課 ● 養動物的孩子不只是養動物──純粹的發現與分享造就完整的學習 ● 孩子的閱讀不能等待──共同對話,深度閱讀,引導思考 ● 言必稱「法布爾」!為孩子生命成長密碼開一扇門
第一場 時間:2014.06.08(日)上午 10:00-12:00 地點:臺北市立圖書館總館10樓演講廳(台北市建國南路二段125號)
第二場 時間:2014.07.26(六)下午 14:00-16:30 地點:新北市圖書館 蘆洲分館藝文中心(新北市蘆洲區集賢路245號7樓)
第三場 時間:2014.09.28(日)下午 14:00-16:30 地點:新北市圖書館總館B1演講廳(新北市板橋區莊敬路62號)
◎系列演講陸續安排中,請留意遠流博識網「最新活動訊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