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奇工班報到!
生命的旅途中,往往能在不同的時空裡和不同的人不期而遇,或擦身而過或驚鴻一瞥,或於有緣的邂逅中結盟;和漂流木是如此,以下陸續登場的人物亦復如是。每一個人都扮演著重要的角色,最後終於完成了這齣奇幻漂航的劇碼。
印象中,原住民一般都是以山林野味為主食,阿利卻是極罕見的素食者。瘦長的身子裡有股冷靜與堅毅的氣質。當遇到問題時,總是將眼神飄向海的遠方,然後淡定地說:「研究!研究!」阿利手裡拿著大鏈鋸,站在巨大漂流木樹幹上,海風吹散他銀灰的長髮,活像日本武士宮本武藏。
有肌肉猛男外表的關山阿坤,對他來說,金屬焊接就像只是以膠水黏紙一般輕而易舉;他隨時帶著自製魚槍,往往不加思索就潛入海中,不一會兒回到岸上,手中就多一條鮮活蹦跳的海魚。 
接著擁有如蠻牛般粗壯身材,濃眉大眼的達鬼現身,來自台東卑南族,他厚實結繭的雙手,不僅可以徒手肉搏山豬,也可以精雕木工。粗重的漂流木,在他眼裡就像一根牙籤。
子立來自台東都蘭海邊,救生員是他的職業,因為工作的關係,他幾乎長年打赤膊只穿著一條短褲,他是有著一身古銅色肌膚,身上沒有一絲絲贅肉的肌肉男,配上捲曲烏黑的浪髮與多情的眼神,吸引了不少正妹的目光。
來自屏東三地門的排灣族依苓與依利思是兄弟檔,一個綁頭巾,一個戴牛仔帽,如山豬般短小精幹。兩人在駕駛重機具挖土機及堆高機時,宛如跳華爾滋般從容優雅,他們常以濃濃的原住民口音及幽默的口吻說:「從小就在部落裡,開著怪手在山上跑來跑去,因為沒錢買玩具,只是拿它當玩具而已。」
這六位就是我們的傳奇工班,每一位都身懷絕技,有著十八般武藝,也能就地取材就地生活,像野戰部隊般,在漂流木堆裡搭起帳篷露宿野營。更重要的是,在他們身上能看到靈活的本能,感覺到他們的五感同時在運作,而不被形式的框架所束縛,所以能更自由自在,毫無拘束的創作;在彼此輕鬆的談笑間,就能培養出合作的默契。(以上摘自本書第三話〈結盟〉)
小島上的海神祭
薄霧的清晨,我們聽到清脆的鼓聲,或近或遠,在巷弄間穿梭擊響著,聽說是要叫大家起床,準備一年一度的海神祭。
天色未明,跟著村民們朝村內走去,小廣場上豎立著一枝高高的旗幟,象徵大魚豐收的鮮豔圖案,隨著稍帶涼意的海風飄動,非常好看。棚子裡擠著一群體型壯碩、著紅白裝的男人準備划船比賽,而婦女們則在院子裡生火起灶,熱情地準備著熱食,小孩子們興奮地跑來跑去,海面逐漸明亮了起來。木舟裡擺放著糯米、清酒、鮮花等供品,船頭放著鹽,還坐著一位孩童,聽說這些種種都是為了祈福保平安。
大家拿著竹竿做的旗子往港邊走去,整個島分為東西南北中共五組,沒有划船的村民在岸邊當起了啦啦隊,漸漸地,其他村的隊伍也拿著旗幟頂著船陸續聚集到了港邊試划。
鑼鼓聲起,大部分人著輕便的夏日祭典服裝、拖鞋或涼鞋,四個村到齊後一起在公民會所舉行儀式。港邊的公民聚會所旁,有一間小小的廟,很像台灣的土地公廟。一位女祭司打扮的中年婦女在廟前,擺設了供品和酒,她喃喃唸了祈求平安的禱詞並進行簡單的儀式之後,島民們就接踵簇擁著往港邊移動。廟前只剩女祭司和我,我蹲下來邊看她收拾東西,邊和她閒話家常。
女祭司以傳統日本女人的優雅動作,慢慢地整理著她的行囊。繩子上懸掛著許多色彩鮮豔的大魚豐收旗幟,在風中飄動,與小廟、女祭司、供品等,構成一幅神聖的畫面。站在岸邊,偶爾可以看到幾尾海魚,在綠寶石般清澈的海水裡,翻著銀白身子迅速游竄。
比賽開始!孩子群和媽媽們跟著鑼聲節奏,使勁用力地手舞足蹈,為自己村子的龍舟加油打氣。在吶喊聲中,五艘龍舟頂著碎浪快速前進,的確很像台灣端午節時的龍舟賽!只是這裡的龍舟沒有龍頭,而島民叫它做「扒龍船」,聽起來比較像我們台語「划龍船」的發音。
賽後,小朋友爭相跳進海裡,去搶被丟進海裡的西瓜,孩子們像小魚般的泳技,可以想見他們對於海洋的熟悉與熱愛,相較之下,台灣四周同樣臨海,但我們對海洋卻如此疏離又陌生。(以上摘自本書第四話〈浪人跳島〉)
上大樑了!
甲生村裡有一位村老大,叫向井先生,大約七十多歲吧!相對於其他村民來說算是年輕的了。打從第一天起,村老大幾乎每天一大早就會來到沙灘邊看我們工作,有時會與三兩老人躲在屋簷下的陰涼處聊天,似乎對我們的創作工法相當感興趣。一般日本人在做一件事情前,總是必須充分討論,再謹慎規劃,然後因循計畫施工,所以他們非常驚訝於我們竟然是依直覺來進行工程。一切的施作都得要能隨時應付變化,互相協調,夥伴之間更是需要十足的默契。
早上,雜貨店的岡崎先生提著一只蠕動的漁網,興奮地問我要不要買這隻剛捕獲的大章魚晚上加菜。我匆匆付了兩千五百圓日幣,決定要讓牠重返大海,提著裝了大章魚的漁網下到有潮水處,拉開漁網將牠倒出後,只見奄奄一息的大章魚,掙扎個兩下就睜大眼睛瞪著我緩緩地沉入水底。這事我一直沒提起,畢竟在大家想大快朵頤時,說了只徒增掃興罷了。
十一點,達鬼在種子船前擺設了三杯高粱酒、三根香煙,口中念念有詞,完成一個上大樑的簡單儀式後,就以大吊車組裝了主樑。
「嘿!布繩拿來!」是現場最常聽到的吆喝聲,因為布繩加鉸鏈是最能靈活操作的工具。近中午的沙灘漸漸變得滾燙,縱使是來自南國台灣的武林高手們,也無法長時間在烈日熱沙曝曬下作業,更何況平時坐在電腦桌前工作的年輕志工們,對他們來說,美其名是難得的體驗,但的確是件苦不堪言的勞力工作。(或說是志工血淚史更貼切吧?)
正午,我的大兒子靖智抵達豐島,我去家浦港迎接他,渡輪緩緩靠岸,我看見一個大男生,背著大包包, 提著大行李,心裡不禁說,啊!終於來了一個貼心的好幫手!
家浦港的人都認識台灣來的團隊,原來每天收工後,志工們都會翻過小山頭,走路到這裡上網,因為這裡的訊號比甲生村強許多;而奇怪的是案內所(服務中心)兩位可愛的小女生,對我們特別熱情,我想這絕對又要歸功於多情種子立的國民外交了,難怪每次收工後,一溜煙地就看不到他的人影。(以上摘自本書第五話〈豐島造舟〉)
一座揪心的島
清晨,當小船駛向大島時,心情是複雜的。當初主辦單位希望我們第三場的公演,能夠在較多遊客的直島演出,但我和鍾喬只花三兩句話討論後,就婉拒了他們的美意,進而選擇了鮮少遊客,昔稱「痲瘋病之島」的大島做為演出點,島上只有少數幾位醫療看護人員和八十三位痲瘋病患老人家。
從高松港出發只要三十分鐘即可抵達這座島嶼,距離雖短,卻隔離了患者與他們的親人近九十年,從1907年日本實施痲瘋病隔離政策至1996年廢止為止。
我遇見一位正在院子裡工作的老先生。
草帽底下的臉龐,雖然佈滿時間的刻痕,但是曬黑的膚色泛著健康的田園生活氣息,只是灰黃的雙眼,讓我擔心他是否看得見我。
「天氣滿熱的,進來坐坐吧!」老先生對著我說。
我看看錶,離表演開始還有一點時間,應該沒關係吧!我脫了鞋,坐在室內木地板上,屋子雖小卻打掃得非常潔淨。靠近院子的紙門前,放置著一具木質圍棋方形檯子,下方有四個腳墊支撐。我瞪著這四個腳墊的造型覺得很眼熟,啊!這不就是我們的棋盤腳種子船嗎?
頓時之間,眼前迸出了一大堆的畫面,莫拉克颱風夜、枯槁漂流木、赤裸上身賣力工作的原住民工班們、飛行員、華工、被汙名化豐島的兩道彩虹、使勁舞著神祇的志工們……。我呆望著就站在前方棋盤檯旁的老先生,莫非這一切的一切,就是要帶我來這被誤會被隔離被遺棄的地方嗎?我聽見心中深處驚訝的回響。
匆匆趕回廣場時,樹蔭下已經聚集了不少人,仔細一瞧,盡是住在這裡的老人家及推著輪椅照護他們的看護,一個遊客也沒有。此時,日夜海洋女神已立在另一頭的古松下,展開的藍紗布雙臂,在微風中輕輕地飄動,後方是被海隔離百年的遙遠世界。演出前,我分發著鳳梨酥給每一位老人家,當我握著他們沒有手指頭的手,將鳳梨酥放在他們手上時,我確信他們那雙直瞪著我的灰白盲眼,一定看得到我!
同樣地在洞簫與琵琶聲中,幽幽唱出南管的思念情緒。絲絲的哀怨旋律和著潮聲,或許是觸動了老人家的回憶,我從後面偷偷地瞥見一些拭淚的背影。當木魚與響板清脆響起,梨園戲劇登場,看護人員隨著戲碼的演出,頻頻地在老人家耳邊,小聲地解說著表演內容,他們不時開心地笑了,演完後,只見他們抬著雙手如握拳般地鼓掌。(以上摘自本書第六話〈遶境巡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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