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稻埕因迪化街而崛起,這條街一年一度以﹁年貨大街﹂享譽全台,而今迪化街幾成大稻埕的代名詞。
迪化街,成街於一八五三年(咸豐三年)「頂下郊拚」兄弟鬩牆之後,落難逃生的同安人亡命於此同心協力打造家園。不過,誰也想不到,大稻埕竟然在七年之後,一八六○年(咸豐十年)逢上「台灣開港」,讓這個原為農耕之地、有著廣大曬穀場的地方迅速崛起。大稻埕和艋舺,雖同為台灣人的市街,都有傳統的台灣風情,但「現代化」的大稻埕則更有資本主義洗禮後的台灣特色。
《民俗台灣》這本日據末期皇民化運動的「親台」雜誌,創辦人之一池田敏雄,以日本人的觀點,如此看「城北」的大稻埕:
過了北門的平交道(註:鐵路未地下化前,南下列車必駛過北門前),便是大稻埕,這兒不像城內商店街道有那麼多日本人,所以有一種越境的樂趣。
台灣開港後,西方文明進入,各方人馬群聚於此,大家相互包容,因著「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的同理心,稻埕人對金髮碧眼、凸鼻的「番仔」(洋人)也不排斥;「鬍鬚番」馬偕初蒞艋舺傳教,備受排斥的現象也不見於大稻埕。
台北三市街──艋舺、城內、大稻埕;城內居中,其南為艋舺,其北為大稻埕。清代稱「南街」、「中北街」的迪化街,當年是大稻埕的精華地段,一八八五年台灣建省,「台北府城」地位確立,過往「重南輕北」的現象為之翻轉,第一任巡撫劉銘傳除了以台北城為政治中心外,眼光還放在大稻埕,企圖規畫為「台北港」,期望藉著淡水河的河航之利,將大稻埕河岸建設成輸出、入口的集散中心,於是他以類似今日BOT案的方式,邀請李春生與林維源投資闢建「洋人街」──千秋街和建昌街。
彼時,怡和、德記、美時、義和、新華利五大洋行紛紛在大稻埕設立跨國分公司,除了洋行外,還有外交使節進駐,如美國公使館、丹麥公使館、義大利公使館、荷蘭公使館、德意志公使館皆聚集此處,使此區充滿「異人」情調,而被稱為「洋人街」。
我家老宅,由於側門位在建昌街,約處於這條「洋人街」的中間,所以父母那一代的人,就以「稻埕建昌街」來說明自家的里居地;〈望春風〉作詞者李臨秋,家居靠建昌後街的「港仔溝」比較近,離建昌街仍有一段距離,但他也常以「建昌街的人」自況。我還記得他晚年中風後,步履蹣跚,有一次走向我家門前,與阿母打招呼時,無限感嘆結結巴巴說出:「咱兩個老歲仔(老年人),是建昌街上老的老大人(長輩)。」
李臨秋的慨嘆,乃因左右鄰居,出國的出國、遷居的遷居,多數人不願再守著這個日趨沒落的家園,畢竟茶香已淡,農林公司(昔三井茶行)精製茶廠、怡和洋行、德記洋行……都已拆除改建公寓;南興茶行劉家、建南茶行翁家,也關店他遷;錦記茶行陳家也分枝散葉,更枉論「台灣茶業之父」李春生家族後代了。其中最令我不捨的是我家正對面的吳文秀故居,他的哲嗣吳宗亮,改建老家後沒幾年,便舉家移民國外,讓他阿爸吳文秀的事跡,只能從有限的文字資料去做追尋。
李臨秋晚年的喟嘆,應是認為大稻埕的「稻埕人」,已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