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能讓人親近芬蘭的書
楊忠衡
芬蘭人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是聰明、友善而害羞的大熊。
我沒有去過芬蘭,但家人有長期聯絡的芬蘭朋友,是以有此印象。幾年後,另一頭大熊出現,幾乎同樣的特質,讓我的一位女同事墮入情網,終於遠嫁他鄉。空蕩蕩的座位,默默展示芬蘭人魅力的強大。
大多數人接觸芬蘭,可能是透過曾經無所不在的Nokia手機。這些精巧的電子產品,如同無言的文化使臣,讓我們知道芬蘭這地方既有人性又有科技,古老房舍裡頭,設備卻是世界先進。就算手機風光不再,人們還是日夜享用著芬蘭的資源,上網獵奇或搜尋影片,也許就是透過芬蘭廠房裡的雲端伺服器。
再早一點,無數的人心曾被西貝流士的音樂所打動。他的《芬蘭頌》是民族主義管弦樂的典範作品,美到讓人渾身冒疙瘩的小提琴協奏曲,神遊北國風土的七大交響曲,直探人心幽微的《黃泉天鵝》……這些都是舉世愛樂者的欣賞必修課。
芬蘭是個沉默而略顯憂鬱的小國,然而他們卻靜靜出手,表現出他們篤定的優越。對於海角天邊的我們來說,確實非常不容易理解。然而瀅仙這本書,恐怕是我所讀過,最能讓人親近芬蘭的書。倒不是因為她是大音樂學者或旅遊專家,在文章裡有權威深奧的文化論述;相反的,她就是一個純樸可愛,帶著心愛琵琶踏上陌生國度的鄰家小女孩。
她對所見所聞,有著和我們一樣的好奇和熱情。一樣的追逐新鮮,有時一樣的大驚小怪。就像旅途歸來,和你約在咖啡廳見面,恨不得把全般見聞一股腦全倒給你的要好麻吉。北國、歷史文化、民族音樂……這些你可能平時不會想到特意去接觸的領域,全都化為話匣子裡的家常,恨不得配上紅茶甜點,一口氣全吃進肚裡面。
就是這麼輕鬆自然的,了解了芬蘭的顏色、溫度與氣味,人們的個性、樸實與優越。藉由這本不是遊記的遊記、不是論文的論文,曾經對芬蘭錯綜複雜的疑惑,突然豁然開朗,全都宛如身歷其境的親切。
知道那些關於科技、藝術傳奇的起源,也從感情深處,徹底明瞭那些看似冷漠的北國大熊,為何如此聰明、友善而害羞,從此不再海角天邊。
環繞在芬蘭的音樂裡
陳之華
離開居住了六年的北歐,到如今已四年多了,但每一次只要聽到西貝流士(Jean Sibelius)的音樂,總會勾起我對芬蘭的深刻記憶與情感。
我住的地方是首都赫爾辛基的Toolo區,距離西貝流士音樂學院(The Sibelius Academy)校區不遠,而家裡兩個女兒也在赫爾辛基音樂學院(The Helsinki Conservatory of Music)上了整整六年的課。我們不僅被音樂學習與北歐建築的氛圍所環繞,更不時在各類演奏會上聽見芬蘭作曲家的音樂。
那六年的北歐生活,一回想起來就想要聆聽一些熟悉的樂曲,我知道自己聆賞的不僅是音樂,也是一幅又一幅動人心弦的北歐景致。
芬蘭雖然在廿一世紀以「教育」聞名於世,而近年來,北歐及芬蘭設計也在台灣掀起一股風潮;但芬蘭的音樂,其實卻比教育與設計更早享譽於國際,也是芬蘭人一直引以為傲的文化精髓。
芬蘭人口不多,五百三十多萬,卻是音樂家人口密度極高的國家,而整體社會對音樂的重視與扎根之深,不僅有著蓬勃又普遍的藝文活動,芬蘭全國的交響樂團以及音樂節慶的數量之多,更讓人讚歎!
芬蘭世世代代對於音樂的重視,來自於音樂教育的普及,以及在各地所長期培養的音樂種子。沒有經年累月的灌溉、培育,就不會有遍地開花的音樂素養與喜好,以及能引起共鳴與支持的音樂產業與創作風氣。
我曾經在芬蘭西部一座小鎮聆聽夏季音樂會,十分驚歎中型教堂裡座無虛席,而聽眾大多是當地居民;也曾在中部一處人口數極少的小鎮,聆聽芬蘭大提琴家的演出,聽眾同樣也絕大多數是當地居民。
這些小鎮所自然激發出的音樂火花,呈現了芬蘭已然做到了音樂平民化與生活化,更讓人感受到音樂為一個城鎮所帶來的人文觸感,絕非只是普羅大眾想要附庸風雅罷了,而是能真正結合生活、環境、人文、社會的一種情感聯繫。
瀅仙藉著她的芬蘭交換學生經驗,帶我再次回到了芬蘭,一起做了一場音樂學習旅程。書裡有她的學習歷程、精采的樂器製作、與自然為伍的即興演出,也有許許多多芬蘭人對音樂的概念述說,以及對於音樂學習的反思,讓我們看到了不一樣的音樂啟蒙與教育理念。
我一直認為,芬蘭音樂與音樂教育最動人的地方,除了音樂創作與多元音樂形式之外,芬蘭在各地設立音樂圖書館,重視向下扎根,以及在培養音樂人的過程中,著重平實、平凡,並且落實平民化與平等的價值,都讓我驚歎芬蘭已經讓音樂能夠回歸到人的本質。
我一邊閱讀著瀅仙的書稿,一邊聽起了西貝流士的小提琴浪漫曲op.78 No.2,回憶著芬蘭一群可愛的小學生用岡德雷琴集體彈奏芬蘭知名搖滾樂團Lordi的名曲 "Hard Rock Halleluja"(搖滾哈雷路亞)的趣味盎然,更再度讓我想起芬蘭的雪白大地與藍天、綠林。
瀅仙這趟豐碩的音樂旅程,以及深自體會芬蘭自然環境所圍繞的生活,為她與讀者們所帶來的音樂洗禮,真是一場心靈的饗宴。
這本書喚起了我的芬蘭記憶
張正傑
當遠流出版公司邀請我為《聽.見芬蘭》寫序時,我感到十分高興。閱讀書中內容,喚起了一九八四到一九八六年間,我在芬蘭進修的點滴記憶,那是我生命中色彩很不一樣的兩年。
我的芬蘭音樂老師
若說,今日大家眼中的芬蘭是科技、設計與教育的標竿國家,那麼當時我所見到的芬蘭,可說是這些成就的醞釀期。我到芬蘭,純粹是為了向大提琴家Arto Noras教授學琴,他是緊接著西貝流士之後的芬蘭古典音樂奇蹟。Arto Noras一年只收六個學生,成為他的學生必須經過考試,我特地從維也納飛到巴黎拜訪他,一見面,他就指定我拉一些樂曲,整整一個小時,像是畢業考般。芬蘭人的講究、精確與有條不紊,在他身上一一現形。
芬蘭人追求完美、頂尖,連古典音樂竄出的人才,給我的感受也是完美的,而背後的學習方式卻是非常嚴肅的。當年我是領取奧地利教育部的交換獎學金,也算是知名的演奏家,但面對Arto Noras的前幾堂課,他不假辭色地一一糾正我的缺點,有時只上了五分鐘就結束,要我修正好,兩天後再來上課。他採取「狠」的教學方式,逼得我重新歸零學習。北歐人是冷酷的,卻是精準的。經過他的嚴格「試煉」,我的確精進不少。
我眼中的芬蘭人
初扺芬蘭的第一印象,是高昂的物價。猶記得第一天去超市,逛了半天,最後只買了兩顆番茄出來,連可樂也不敢買,因為是奧地利的五倍價格。之後,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看報紙頭版,不是關注當地新聞,而是上面有超市的「今日特價」廣告。
芬蘭人的冷漠、害羞,於我也有深刻有趣的體會。當年我們一間宿舍住了八個人,四個芬蘭室友是學校特意安插的,為的是讓外國學生更融入當地生活。某天,我那位熱情的義大利室友主動請客,邀請芬蘭同學共進晚餐,只見他們帶著各自的刀叉碗盤和酒出現,靜靜地享用屬於自己的一份。我們倆極盡努力地想把氣氛炒熱,他們始終只是默默地看著我們「表演」。
與芬蘭人做朋友,需要時間的醞釀。一旦他認定你是朋友,便會設身處地把你當自己人、替你著想。我學成離開那天,竟然有二十幾個芬蘭朋友來碼頭送行。他們把珍惜藏在心裡,而我從他們身上,也感受到了這份真摯情誼。
我遇過最冷的低溫也是在芬蘭,到達零下三十八度。但是,比低溫更可怕的是「灰暗的永夜」,我想,這或許是芬蘭人嗜酒的主因吧。芬蘭人什麼都不怕,就怕沒酒喝!誰罷工都不怕,就怕Alko(賣酒專門店)不開門!可見「酒」對芬蘭人的生活影響之大。
有次我參加一場party,正逢Alko罷工,無酒怎成宴?他們想盡辦法找酒,其中有醫學院學生,竟拿來一瓶瓶九八%的食用酒精,就配著可樂「當酒喝」。當下,我看到每個人的眼睛都閃閃發亮,我也跟著喝了一口,還真的滿好喝的。這種奇事,大概也只有在芬蘭才會發生。
一場音樂比賽、一件瓷器,發現芬蘭人的自信
那年芬蘭有一場「西貝流士小提琴比賽」,每五年舉辦一次。活動這天,全民都放假。這場賽事雖然重要,但不算是國際間的大賽,可是從政府到民間,幾乎每個人都在討論這件事,預測誰是冠軍……。這樣的「全民關注」,讓我頗為震撼,芬蘭人是多麼珍惜自己曾經有過一個西貝流士啊!
音樂如此,品牌如此。北歐國家的設計「簡單」「直接」,一點都不炫耀。在離開芬蘭前,我把身邊剩餘的錢全拿來買了芬蘭的百年品牌Arabia的瓷器碗盤,直到今天還用在我家的餐桌上。在芬蘭的家庭裡,他們覺得:「擁有一個Arabia,我感到好榮幸!」芬蘭人不追逐世界名牌,而是自信於自己國家的品牌。這種對自身文化的肯定與認同,很值得台灣人學習。
在芬蘭的這兩年,帶給我最大的啟發是──認識到與我們全然不同的思想格局。我很羨慕芬蘭人在教育上的努力,是讓每一個人成為獨立的自己,有獨立的想法,獨立的人格。在台灣,從小學一年級起就有一~一○○分的評斷,這對一個六歲孩童來說,是多麼令人挫折的事呀!芬蘭人尊重人性,尊重每一個個體的發展,就如同我所認為的「幸福指數」,不應是「享受指數」,而是「心靈指數」。
在台灣,大家寧可花昂貴的錢去品嚐魚翅、鮑魚,卻不重視在地當令的食材如竹筍?台灣人喜用「價格」來衡量價值,而不是去在意創造者的「思想」。芬蘭人用Arabia那樣好的瓷器來裝盛一片麵包、塗上奶油,滿足地享受一餐;而台灣人卻可能用塑膠碗裝魚翅,在一個喧嘩糟糕的環境裡用餐。最近我聽聞一則報導,台灣的幸福指數高過日韓兩國,很多人卻認為這是「失真」的幸福,不是真正的幸福。我想,這就是生活品質上的差異吧。
芬蘭人面對自己的民族音樂,就像珍視Arabia瓷器一樣,是讓他們感到驕傲的。他們肯定自己,所以在意自己的文化傳統,更願意去了解它。
很高興有這麼一本不純粹談芬蘭教育的書,而是一個年輕的學習者,從「音樂」角度來看這個國家的生活與人。我從作者的眼睛看到芬蘭的清朗與樂趣,也重回我年輕時的芬蘭經驗。這是一段屬於青春的音樂之旅,期待讀者跟著一起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