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殉死的大妃阿巴亥

文◎徐廣源

　　努爾哈赤雖然被他的子孫尊為太祖高皇帝，實際上他生前並沒有當過皇帝，但他創建了後金政權，登上了汗位。由於沒有稱帝，所以也就沒有建立后妃制度，正妻只稱福晉（前期多稱福金，後來改稱福晉）。妾稱小福晉。後世書籍中稱正妻福晉為大妃。這裡所介紹的大妃阿巴亥是努爾哈赤的第四任大妃，她深受努爾哈赤的寵愛，為努爾哈赤生育了英親王阿濟格、睿親王多爾袞、豫親王多鐸三位能征慣戰的著名將領，但她的人生旅途卻坎坷多難，最後竟落得了被逼殉死、死後不知葬於何處、無祭的悲慘下場。

第一次當政治的犧牲品：十二歲出嫁

　　阿巴亥是女真烏喇部首領滿泰的女兒，布占泰的姪女，生於明萬曆十八年（一五九○年）。萬曆二十一年（一五九三年）九月，葉赫、烏喇等九部聯合進攻建州，結果被努爾哈赤打得大敗，九部皆元氣大傷。烏喇部的首領布占泰被俘，三年後才被釋放。布占泰嘗到了努爾哈赤的厲害，不敢再與建州作對。萬曆二十九年（一六○一年）十一月，努爾哈赤毫不費力地滅了哈達部。脣亡齒寒，哈達部的滅亡，更使布占泰心驚肉跳。他深知努爾哈赤雄心勃勃，早有吞併各部的野心，為保住烏喇，他決定將兄長滿泰（此時已死）剛十二歲的女兒阿巴亥嫁給努爾哈赤為妻。同月稍晚，布占泰親自送阿巴亥到建州，與努爾哈赤成婚。當時努爾哈赤已四十三歲，且已有了六七位妻妾。

　　幼小的阿巴亥不僅丰姿綽約，而且頗有機變。成婚後，很快就獲得了努爾哈赤的寵愛。萬曆三十一年（一六○三年）九月二十七日，大妃葉赫那拉•孟古（皇太極之母，後來被追謚為孝慈高皇后）病逝，努爾哈赤隨即立阿巴亥為大妃。萬曆三十三年（一六○五年）七月十五日，阿巴亥為努爾哈赤生下了第十二子阿濟格；萬曆四十年（一六一二年）十月二十五日，阿巴亥生下了第十四子多爾袞；萬曆四十二年（一六一四年）二月二十四日，阿巴亥又生下了第十五子多鐸。阿巴亥生的這三個兒子，努爾哈赤皆愛若珍寶，將作為後金根本的八旗軍隊中的三旗交給他們分別掌管。

第二次當政治的犧牲品：失寵遭休棄

　　正當阿巴亥受寵有加，春風得意之時，天命五年（一六二○年）三月，一場橫禍降臨到了她的頭上，使她從尊貴的巔峰，一下子跌到了悲慘的低谷。從表面來看，一件偶然的小事竟變成了阿巴亥悲劇的起因。

　　事情的經過大致是這樣的：天命五年三月初十日，阿巴亥手下的兩個貼身侍女納扎和秦太吵架。納扎罵秦太淫蕩，與濃庫通姦。秦太反口問納扎：「我與濃庫通姦於何處？姦後給與何物？你與巴克什（滿語，指學者）達海通姦是實，曾與以藍布二疋。」努爾哈赤的小福晉（也有稱小妃或庶妃的）代音察聽到了她倆的對罵後，於三月二十五日，將二婢口角的事告發了。努爾哈赤對這件事十分重視，立命大臣調查審理。結果證實，納扎確實與達海通姦，並經大妃允許，將二疋翠藍布送給了達海。

　　當時嚴格規定：所有福晉，若不經汗同意而給其他女人一庹（量詞，為成人平伸兩臂，兩手間的距離）布、一塊緞子，就是欺騙丈夫，如果是給男人，那就被認為是傾心於那個漢子。大妃私下允許納扎將二疋翠藍布給達海，明顯是違反了禁令。

　　努爾哈赤非常氣惱，立命將納扎處死。本想也將達海處死，但考慮到達海精通漢文漢語，是一個難得的人才，於是從寬免死，用鐵鏈子將他鎖在木墩上，拘押起來。

　　但事情還沒有結束，代音察又進一步揭發說：「大福晉曾二次備辦飯食，送與大貝勒，大貝勒受而食之。又一次，送飯食與四貝勒，四貝勒受而未食。且大福晉一日二三次差人至大貝勒家，如此來往，諒有同謀也！福晉自身深夜出院亦已二三次之多。」努爾哈赤聽後，立即派四位大臣去調查此事，結果代音察所揭發的全部屬實。

　　大貝勒就是代善。代善在當時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他在努爾哈赤的諸子中居長（當時努爾哈赤已將長子褚英處死），而且性寬柔，得眾心，軍功多，權勢大。努爾哈赤曾經說過：「百年之後，我的幼子和大福晉交給大阿哥收養。」已預示日後要將汗位傳給代善。連朝鮮人寫的《建州聞見錄》也推測努爾哈赤死後，「則貴英哥必代其父」，貴英哥即古英巴圖魯代善。問題一涉及到代善，一下子就變得敏感和複雜起來了。努爾哈赤雖然有過上述身後託付幼子和大福晉的表示，可是在他身體尚強健之時，自己的愛妃就與代善之間有說不清道不明的事，這將他置於何地？再回想每當諸貝勒大臣在他家裡宴飲或議事時，阿巴亥便濃妝豔抹，精心打扮，滿身滿頭珠光寶氣，當眾露面，與大貝勒暗送秋波，眉來眼去的這些情形，更讓他妒火中燒，惱怒異常。

　　努爾哈赤畢竟是久經風雨的政治家，他深知家醜不可外揚的道理，況且自己已有話在先，大妃討好大貝勒也是可以理解的。於是決定進行冷處理。

　　努爾哈赤沒有追究大貝勒代善之罪，而是找藉口懲處大妃阿巴亥。他故意揚言要派人去搜查阿巴亥私藏的財物。阿巴亥十分害怕，便急忙將財物分送到各處藏匿，結果這些財物都被搜查了出來。這時努爾哈赤的一位蒙古福晉趁火打劫，告發大妃阿巴亥在阿濟格家的兩個櫃子裡藏有三百疋緞子。還揭發大妃阿巴亥私自給總兵官巴篤禮之二妻一整疋精織青倭緞，以做朝衣；給參將莽阿圖之妻一件綢緞朝衣；給村上人許多財物。努爾哈赤派人去調查，也均屬實，於是命人將所藏、所送的緞疋、朝衣、財物全部追回。這時，人贓俱在，於是努爾哈赤當著眾人的面，氣憤地說：「該福晉奸詐虛偽，人之邪惡，彼皆有之。我以金珠妝飾爾頭爾身，以人所未見之佳緞，供爾服用，予以眷養，爾竟不愛汗夫，蒙我耳目，置我於一邊，而勾引他人。不誅之者，可乎？」努爾哈赤雖然處於盛怒之中，但頭腦還是很冷靜的。他怎麼會捨得將年輕貌美、如花似玉的阿巴亥處死呢？他轉而又十分動情地說：「我若將大福晉處死，我那愛如心肝一樣的三子一女將怎樣痛哭呢？」於是他決定：不處死大妃，孩子一旦有了病，由她照看，但努爾哈赤與她分居，將她休棄。

　　阿巴亥被休棄，似乎是罪有應得，但仔細分析此事，疑點頗多。兩個侍女是在三月初十日吵架的。按照常理，代音察聞知後，馬上就應該將此事告訴努爾哈赤。可是代音察卻遲至三月二十五日才告發。對於大妃與大貝勒之間的不正常關係，連眾貝勒大臣都不敢告密，為什麼毫無權勢的代音察卻敢揭發？為什麼長期生活在汗王宮內的代音察對大妃送食物給兩位貝勒，大貝勒受而食之，四貝勒受而不食的事知道得如此清楚？有學者認為，這一切都緣於權力之爭，是四貝勒皇太極耍的一個政治大陰謀。是他指使代音察告密，目的是想通過製造和宣揚大妃與大貝勒代善的桃色事件，激怒努爾哈赤，離間努爾哈赤與代善的父子關係，使代善名譽掃地，動搖他的汗位繼承人的地位，為自己謀得汗位掃除最大障礙。

　　當時，努爾哈赤諸子姪中最有實力的是四大貝勒：大貝勒代善、二貝勒阿敏、三貝勒莽古爾泰、四貝勒皇太極。二貝勒阿敏是努爾哈赤的姪子，關係遠了一層，而且其父舒爾哈齊因罪被圈禁至死，阿敏本人也犯過大過，雖有軍功，但已沒有條件爭奪汗位繼承權；三貝勒莽古爾泰有勇無謀，生性魯莽，曾親弑其母，口碑很差，只能做統兵大將，不能做一國之君，因此汗位也沒有他的分兒；那麼只剩下大貝勒代善和四貝勒皇太極有繼承汗位的條件。但就當時的情況來說，無論從聲望還是實力等方面比較，皇太極都處於劣勢。代善在褚英死後是事實上的長兄。他英勇善戰，軍功赫赫，領有兩紅旗，其軍事實力與汗王旗鼓相當而遠勝於其他貝勒。而且代善性情寬厚，深得人心，受到眾人的擁戴。他深受汗父的信任和重用，努爾哈赤經常讓他協助自己處理軍國政事。努爾哈赤對代善的倚重和偏愛有目共睹，將來把汗位傳給代善已是公開的祕密。天命五年，努爾哈赤已經六十二歲，年事漸高。代善坐到汗王的寶座上已指日可待。相形之下，皇太極只領一旗，在四大貝勒中排末位。他嚴厲冷酷，為人忌憚，人際關係不很好。公平競爭的話，皇太極無論如何也不是代善的對手。所以皇太極只有靠非常手段才能取勝。他通過指使人揭發大妃阿巴亥與大貝勒代善的難以說清道明的「隱私」，將這一桃色事件在滿族中曝光，達到了一箭雙鵰的目的：既使大妃阿巴亥遭到懲處，又讓大貝勒代善在諸王貝勒中聲名狼藉，威望大降。在這場政治鬥爭中，雖然努爾哈赤對代善未予治罪，但代善的名譽也大受損傷，汗位繼承人的地位也已動搖，後來又由於代善未能妥善處理好後妻和前妻所生之子的關係，他的威信掃地，逐漸失去了努爾哈赤對他的信任和希望。

　　總之，在這場政治鬥爭中，皇太極是勝利者，代善是失敗者，努爾哈赤是被利用者，而阿巴亥則再一次成了政治的犧牲品。

　　但清史界也有人認為，天命五年被告發偷藏財物、與大貝勒有私情而遭休棄的大妃是富察氏，並非阿巴亥。這便又引起了一樁公案。

　　認為偷藏財物並與代善有私情者不是阿巴亥，而是富察氏的理由是：

　　一、富察氏是努爾哈赤的第二任大妃，在《滿洲實錄》裡明文稱之為袞代皇后（袞代是富察氏的名字）。據《世祖實錄》載，順治元年（一六四四年）二月，「以大妃博爾濟錦氏祔葬福陵，改葬妃富察氏於陵外，以富察氏在太祖時獲罪賜死故也」。

　　二、可信度很高的由唐邦治著的《清皇室四譜》，明確記載「天命五年二月以竊藏金帛迫令大歸」的是富察•袞代。

　　三、趙光賢教授在〈清初諸王爭國記〉（《輔仁學誌》第十二卷一、二合期，一九四三年）中也認為竊藏金帛而獲罪的是富察氏。

　　四、《清史稿》后妃傳部分也記道：「天命五年，妃得罪，死。」

　　五、天命五年三月，努爾哈赤在處理大妃私藏私送財物、與代善有私情的案子時，以大妃有三子一女無人照看而免於處死大妃。而富察氏所生的莽古爾泰、德格類、莽古濟格格，如果加上努爾哈赤的第十六子費揚古，正好是三子一女。

　　認為這一事件的女主角是阿巴亥，而不是富察氏的主要理由是：

　　一、富察氏的年齡太大，而阿巴亥的年齡與代善相差不多。富察氏歸努爾哈赤之前就已嫁給了威準（努爾哈赤的堂兄）為妻，並生下了一個兒子昂阿拉。威準死後，萬曆十三年（一五八五年）她才改嫁給努爾哈赤，比孟古嫁努爾哈赤還要早三年。孟古嫁給努爾哈赤時是十四歲，那麼富察氏在改嫁給努爾哈赤時，年齡起碼要比孟古大十歲左右。經推算，到天命五年時，富察氏已是五十六歲的老嫗了，她還能裝扮得珠光寶氣，濃妝豔抹地與三十八歲的大貝勒產生愛情，眉來眼去嗎？而天命五年的阿巴亥剛三十一歲，青春鼎盛，風韻猶存，正是女人臻於成熟、豐滿的最佳時候，與代善年齡僅差六歲，年歲相宜，可謂郎才女貌，英雄愛美人，好一對佳偶！阿巴亥與代善墜入愛河，眉目傳情，是極有可能的。

　　二、富察氏的子女數不對，而阿巴亥的子女數正好吻合。前面已講，富察氏改嫁努爾哈赤後只生二子一女。努爾哈赤的第十六子費揚古在史書中均未記載其生母是誰。即使是《清皇室四譜》，也僅僅懷疑、推測費揚古是富察氏所生，未做定論。況且富察氏死於天命五年二月，而費揚古生於天命五年十月，費揚古為富察氏之子的可能性幾乎是零。這樣，富察氏的子女數與努爾哈赤所說的三子一女不符，因此當事人不是富察氏。而阿巴亥則生了阿濟格、多爾袞、多鐸三個兒子，雖未生育女兒，但卻撫養了一個女兒。清宮檔案《星源集慶》明確記載，努爾哈赤撫養了他胞弟舒爾哈齊第四子多羅恪僖貝勒圖倫的第二個女兒，此女生於萬曆四十年（一六一二年）七月十六日午時，封為和碩公主，收養於宮中。這個撫養任務自然要落在大妃阿巴亥頭上。這樣一算，阿巴亥育有三男一女，與努爾哈赤所說的正好吻合。

　　三、天命五年時，富察氏所生的莽古爾泰等都已成年，與努爾哈赤所說的孩子幼小，患病無人照看不相吻合。而這一年，阿巴亥生的阿濟格十五歲、多爾袞九歲、多鐸七歲，養女與多爾袞同歲，也是九歲，都在年幼，有病需要母親照看，與努爾哈赤所說一致。

　　四、天命五年，大妃將三百疋緞子藏在了阿濟格家中的兩個櫃子裡。阿濟格是阿巴亥的親兒子，最可靠，把私物藏在自己兒子家中，完全在情理之中。如果偷藏財物的是富察氏，不把財物藏在莽古爾泰家中，反而藏在阿濟格家中，倒令人難以理解了，當然也是不可能的。

　　五、代音察告發大妃的時間是天命五年三月二十五日，而《星源吉慶》明確記載富察氏已於這年的二月死去。所以偷藏財物的更不可能是富察氏，只能是阿巴亥。

　　六、《世祖實錄》所載妃富察氏在太祖時以罪死，順治元年二月改葬於福陵外，並未講明是因何獲罪，所以不能說天命五年偷藏財物的就一定是富察氏。

　　七、雖然《清史稿•后妃傳》記載了「天命五年，妃得罪，死」，也不能據此認定這年發生的就是偷藏財物，與大貝勒有私情這件事。

　　筆者認為，因偷藏財物被休棄者是阿巴亥。《清皇室四譜》等書在天命五年獲罪大妃問題上，很有可能張冠李戴了，將阿巴亥說成了富察氏。（本文為節錄，全文請看《大清后妃寫真》）

【圖 1】《滿洲實錄．太祖大敗九部兵圖》。阿巴亥被烏喇部當作政治交易的籌碼，嫁到後金汗王宮，成為努爾哈赤的小妾之一。

【圖 5】皇太極一箭雙鵰，借汗父之手打擊了競爭對手代善，以及夙仇阿巴亥。

──摘自《大清后妃寫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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